她现有孕在身,待生下孩子,我自会给裴三郎、给裴度、给你一个交代。”
李涵声音轻柔,柔得气息不稳,似孩童,似蚊蝇。
一时安静得可怕,须臾之后,隐隐可闻细细低语。
李济愣在当场,裴度低头不言,反倒是一侧的赵司马,迈前一步。
“藩帅此言,当是最为妥当。”朝李济和裴度问道:“二爷,伯贤,以为如何?”
伯贤,乃裴度表字。赵司马和裴度,几经生死,再熟稔不过。此刻由他出面讲和,正是合适。
哀乐震天,无人应答。
无奈,赵司马憋着一口气再次问道,“二爷,伯贤,二位以为如何?这……毕竟是藩帅的第一个孩子。”
说道此处,李济梗着脖子不点头,裴度思忖良久才虚虚应下。
显见李二爷越发怒气,赵司马在他再次出言之前,一把将其拉过,穿过灵柩,到得一处角落。四方天井,仲春暖阳倾斜而下,洒在每个人脸上,更显李二爷面色暗沉,失魂落魄。
赵司马劝慰,“二爷想要替裴三郎报仇,无可厚非,可不能坏了藩帅子嗣。去岁藩帅出征庐阳途中受伤,三五日不醒,军中流言如何,想来二爷听过不少。现如今,好容易有孕,多好的机会啊。万不可错过了去。”
李济偏头看向赵司马,这人也有些年岁,多少年来照顾自己兄妹三人,有几分亦师亦友之情。
一时,李济没忍住,泵出一二泪珠,“司马,你这……让我有何颜面去见三郎。当日巡防,三郎还笑着跟我讲,此行若是一贴妥当,回来我们几个打猎去。而今大哥为了个姑娘,为了个不知死活的姑娘,如此待座下之人,他……”
“二爷,这事儿可不是这么论的。男女之情,最是令人昏头不过。藩帅现如今正是上心之时,我们再如何,也不能如此。情之永恒,情也易变,不是长久之计。
有些事不妨等等,过些时日你且看他。”
李二爷惊诧于素来对大哥一心一意的赵司马,竟说出这番话,眼泪憋在眼眶,汹涌澎湃。
“司马,我……我……”想了许久没找见合适的言语,头昏脑涨来上一句,“她不是有孕么,将来若是生下孩子,大哥如何舍得?”
赵司马盯着李二爷良久,直盯得李二爷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司马……这是作何?”
“二爷,属下就一句话,藩帅乃我毕生效忠之人,这事儿万万不会变。其他的,不在话下。”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李济听在耳中,偏生忍住半丝异样也无。
二人又说了好些话,再收敛情绪,缓步回到厅堂。只见众人或上香,或烧纸钱,仿若适才之事并未发生。赵司马回到原位,临分别前,朝李济投去一眼。
李济眼风扫过,便罢了。
卯时二刻,裴三郎棺椁起,前往定平镇。
行路中,裴度愈发老去,额间白发恍若喷涌而出,几日之间布满头顶。李济一路跟随,看在眼中,更为沉默。如今的李二爷,也学会了压抑心事,筹谋决断,再不似往日冲动莽撞,混迹红粉堆儿模样。
某日夜间,月色敞亮,亮人心房,李济同裴度说道:“世叔,从今往后,我便是三郎,你要是想他了,就传信给我,我去定平看你。”
裴度缓缓道:“二爷,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不计较,你又何必追根究底呢。”
“世叔,打我来范阳不久,就跟着世叔操练。世叔就像我长辈,三郎就像我哥哥。我们那时候多好!如今虽不一样了,却不能断了干系不是。我李济,还是世叔帐下的兵,还是遵世叔的号令。”
……
及至定平镇外,三五百姓设下路祭祭奠裴三郎。一众老者仆从当中,有一少女颇为惹眼。她领几位仆从立在路旁,别人皆是跪地,她素服在身,迎风而立。
虽不是如何花容月貌,却因羸弱身姿,摇曳衣裙,娥眉淡扫,更添一二风情。
李济老远就瞧见了,正心中猜想这是何人之时,一旁的裴度难得展现虚弱笑容,“二爷瞧见了,那是徐家五娘子”,似陷入回忆中,“若是三郎还在,我也该遣人上门说亲。她是个好姑娘,不过,可惜了……”
后头的话,李济没听清楚,他只是在心中感叹道:这就是裴三郎口中的那姑娘,那个河边浣衣时会溅三郎一身水渍的姑娘。
裴三郎下葬那日,李济又瞧见徐五娘子。
因还未定亲,一点名分也无,她不便出现在葬礼队伍,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此番,她别去仆从,伶仃一人手挽花篮,默默跟着。
李济瞧着瞧着,见她脚步不稳,踉踉跄跄,不时又见她体虚乏力,以木棍做拐,艰难前行……他回身看多次,越发喘不过气。
末了,一切妥当,他刻意寻到徐五娘子。
“三郎与我,是兄弟。你……若是有事,可来范阳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