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
阿叔抬眼,看到昏黄油灯下辙贵的眼泪。
白雪吞没了世界,只剩黑暗在一隅之地留下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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辙贵在等,但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或许在等春天过来,这样阿叔的身体会好得快些,堂弟堂妹也不用被冻得每天都流鼻涕。
捡柴回来,听说村里的王二狗不肯把小女儿送给陈员外当小妾,被打了个半死。王二狗晚上被家里人用牛车拉回来的,而小女儿早就被绑走了。
辙贵张张嘴,终是没说出什么。
雪消融了,裸露出被寒冰掩盖的河流。阿叔的身体好了许多,辙贵不去读书,帮忙照顾阿叔,也能照顾堂弟堂妹,顺便教他们读书念字。
婶婶找辙贵的那天,淅淅沥沥的春雨打湿了窗台。一个陈旧的小木箱被婶婶推到辙贵面前,婶婶粗糙的手打开箱子,是一根根精致的发钗。
“这是我的嫁妆,我没怎么出过村子,不知道怎么当掉。你见识多,你把它们当掉,买点书,留下的钱当盘缠,或给自己打点些东西。你要是真是块料,你就好好读,以后把我嫁妆赎回来。”婶婶说,“辙贵,婶儿不求你啥,穷苦一辈子了,人微言轻的,婶儿就希望,你以后可以顾一下你弟你妹。这世道吃人,真要是不读书,哪里还能看得到光。”
辙贵望着婶婶,沉默许久。
“婶儿,我会的。”
(四)
辙贵并不相信什么奇迹,但他相信,只要用功读书,定会有回报。
四季轮转,转眼就到了秋闱,他沉着地答完试题,等待放榜的这段时日,他继续读书。写字换的钱多了,他不花用婶婶嫁妆当掉的钱也可以买书。
放榜那天,他满怀欣喜,却没在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他有点不敢相信,往前走一步,又退了回去。
是这样的,对吧。寒门,哪里那么容易出贵子?
阿叔安慰辙贵,辙贵走到院子拿起斧头砍柴。一下,一下,又一下,震得房上的青瓦都在颤动。阿叔说要他继续读,再过三年,肯定可以考中。
辙贵握着斧头沉默不语,木头裂为几瓣,似他糟糕的一生。
然而寒冬并没有到来,科举舞弊一事败露出来,考生需要重考一次。圣上亲自处理,这一次考试监考严格不少。再一次放榜之后,辙贵的名字出现在榜单之上。
“辙贵!你中啦!”
敲锣打鼓声由远及近,于辙贵而言,是一个好的结局,他却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叔,婶,我要继续考。”
…………………………
“姚大人,离你金榜题名那天,已过了些许年岁。在下听说您幼时家贫,想必走到如今的官位,定是付出了许多心血。近日又逢科举,不知您对这莘莘学子,有何祝愿呢?”
这一席话,让辙贵陷入了回忆。
中举之后,得了丰厚的赏赐,家里总归富裕点了。但辙贵没有停下读书的脚步,准备下一次会试。
他并没有一帆风顺,贡士榜单未见其名后,他潜心几年,才得以准备殿试。
放榜前几天,阿叔抚着辙贵的肩头,眼含泪花,“叔知道你用功读书是为了什么,辙贵,官场黑暗,叔不想看到你身陷囹圄那天。”
“叔,这世道确是黑暗,见不到光,但我愿做那道光,即便身死,也不悔!”
“哈哈哈哈!咱姚家的孩子,就是有出息,有骨气!无论能不能及第,回来咱爷俩喝一杯!”
“一言为定!”
后来,他金榜题名,而那条为官之路也确实走得艰辛。只是他既然决心要做光,又何惧黑暗?
十里春风吹绿京城,鸟雀啁啾,辙贵抬头望了一眼日光。
刺眼的光灼得他流下泪来,他低头望着这一身官服,揣了两袖清风,声音温润有力:“余幼时失怙,旁无弟兄,幸得叔父、叔母眷之。行路千里,食尽艰辛,方于此会之。只愿天下寒生,得其所愿,蟾宫折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