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有宫人捧了洗漱器物、衣饰和早点过来,并传元长阙令,命舒望兮移居后宫。
舒望兮只细细进行了一番梳洗,其余一概没碰。
她温和对宫人说:“劳烦公公,请为我求见陛下。”
不久宫人奉命回来,道是元长阙拒了见她。
舒望兮神色依然平和:“辛苦公公再跑一趟,代我转达,我想陛下答我一个问题,在此之后,任他安遣。”
宫人再次去了,舒望兮款步庭前,悬腕扶起一枝垂丝海棠,那楚楚妖花忍羞半开,含着卑怯又含着期许,向她吐露花心,半绽春情。
舒望兮低眉敛目,藏起一丝轻嘲。
她知道,元长阙会见她的。
就像她已经明了,即使昨日她并不主动来见元长阙,他也一定会迫她求到元长阙面前。
这是一个围局,猎人逐步缩小包围圈,要把猎物赶进他的陷阱里去。
舒望兮能如何?
她手无寸铁,身无寸权,如何与一位帝王相抗?
那枝垂丝海棠尚在向春光祈求,却猛颤了一下,有纤纤玉甲横梢而过,果决地将它掐断了。花瓣珠露散溅,宛若垂泪。
舒望兮将海棠花枝掂在手里,漫不经心揉搓着。
事情比她预想的容易,也比预想的艰难。
她撞上了意料之外的抵防。
她对元长阙的留心果然还是太少了。
也这难怪,毕竟当初谁也没料到他还能回北玄,更料不到他竟能从北玄一众皇子中杀出称帝。
最最想不到的是,舒望兮叹了口气,燕曈竟然死了,大梁竟然败了,燕氏皇族竟然迁都逃了。
那她只好下注元长阙了。
昔年元长阙对她的心思,他或以为无人知觉,于舒望兮却可说一览无遗。
她只是从没放在心上。
倾慕舒望兮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她何必一一在意。
她惯常施惠于元长阙,维系那一缕情意,如对许许多多人做的那样,因为不知何时何地便有用处。
如今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只是,她早知元长阙有情,却不知元长阙如此霸道傲慢。
她该当如何呢?
舒望兮松手,任海棠花跌落泥土。
既然四面围城,那她只好——
釜底抽薪。
等至午后,元长阙终于使人前来,带舒望兮往正极殿的偏殿。
元长阙刚议完事,他闭目坐于长案后,手托在额头上轻轻按揉,神色隐有疲惫。
这段时日他是极忙的。北玄军队强占梁都,梁国反抗颇为激烈,现仍有梁军残部藏于城中暗处流窜,又有民间义军如星火扑之不灭,王候百官亦多有不服者,元长阙多方镇压毫不手软,杀得梁都血气冲天。
听得门外通报,元长阙坐直了身,理了理自己的装仪。
舒望兮进来了,日光之下看她,容姿更盛。她仍穿着昨夜的素衣,冰姿雪态,行止间,催人心折。
元长阙注目着舒望兮行至殿中,行了一礼,没有说话。他意识到,她这一身缟素,当是为燕曈在守丧。
舒望兮也没有开口。
一时寂无人声。
殿中值守的几个近卫暗中面面相觑,互使着眼色。
终于是元长阙先开口:“你要问我什么?”
舒望兮缓缓抬起眼来,她神色专注隐含祈求地看向元长阙。
元长阙从未被她这样专注地看过,一时竟觉浑身不自在,不由得换了个姿势,似乎怎样坐都不对。
舒望兮桃花瓣似的两片嘴唇张开了,声音传入他耳,柔泉般婉转。元长阙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燕曈真的死了么?”
元长阙冷笑一声:“原来你还没死心。”
元长阙站起来,从高台上走下,立于舒望兮面前,俯视着她的双眼:“燕曈死了,我亲手射出的箭。我亲眼看着他从城头被射下,他的尸身就埋在淮安城门下。”
他笑了一笑:“我给他留了个全尸。”
元长阙看着舒望兮眼里祈求的光破碎了,她眼睫颤动了一下,一颗泪珠从她眼中坠下,划出泪痕。
元长阙注视着这行眼泪,既快意,又莫名愤?。
舒望兮捂着脸低低饮泣,踉跄后退,靠近她身后的近卫。
那名近卫凝视着她,心中怜惜,欲伸手扶她又不敢。
却听咣呛一声,他的佩剑猝然被拨出了,舒望兮手持利剑,倏忽向元长阙刺去。
元长阙反应极快,挥袖一卷,就把她击得往后一倾,跌倒在地。
舒望兮毫不犹豫,立马反手横刃,向自己颈项割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近卫们皆靠拢不及,惟有元长阙离得最近,迅疾伸手抓住剑身,使力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