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干六曲天围碧,松风亭下梅初白。
冬雪未销,白梅树下,沈惊鸿正在煮雪烹茶。
他实在是个很年轻的公子。
眼如点漆,温恭而雅,身着一件束袖窄袍,仅在腿上搭了一条通体雪白的银貂皮毯御寒。
身前还有一个刚留头的小童子抱腿坐着,那小童眉心一颗胭脂痣,生得粉雕玉琢,正手捏一把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炉。
落雪簌簌,暗香幽微。
此刻,天地间俱是白茫茫一片。
这本是极安静的氛围。
直到,檐上突兀地传来一丝响动。
这响动极轻,轻得仿佛是一片花瓣落在了雪上。
又像一只落单的小鸟振翅,扑腾着毛绒绒的细身子迎风站在屋檐上,对语啁啾。
实在不值得注意。
但沈惊鸿仍是睁开了眼睛。
另一旁,看炉子的小童扇着扇子,打了个哈欠。
他昨夜里因贪玩睡得迟,这一会儿火光融融,直煨得他舒服地打了个颤。
一时间,连睡意也浓了几分。
*
雪,落梅,茶香。
松风亭下,似乎一切都没有异常。
但沈惊鸿沉吟片刻,还是选择搁下手中的碧玉螭耳茶盏,朝空无一人的庭院扬声道:
“来者是客,足下何不现身相见。”
这道声音随着内力呈波纹向四周传开。
但没有回应。
庭内落雪依旧。
沈惊鸿不见恼怒。
他非常有耐心地等待着,就像是在等待一朵花的盛开。
不多时,就见西南一角有一道人影从屋檐上一跃而下。
对方轻功极好,身形似一片飞絮、四两棉花,就这样冉冉落于庭中,衣袂纷飞,不曾惊落任何一枚缀于枝头的花瓣。
那道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方檀。
二人四目相对。
沈惊鸿双目沉静,好似一潭深水,无波无纹。
然而不待双方细谈,便见方才那名执扇的小童泪眼汪汪。
下一秒,却是扔掉扇子,一头扎进沈惊鸿怀中,含着哭腔唤道:“师兄,我怕。”
说着,他一边哭,还一边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指向远处遥遥立着的少年。
原来是被这庭院中突然冒出的陌生人吓到了。
闻言,沈惊鸿不禁莞尔一笑。
他摸了摸小童子的头,温言哄道:
“好了,鹤龄,你先下去吧。”
“师兄和这位小哥有话要说。”
小童哭得抽抽搭搭,还要犹豫。
但看了一眼沈惊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听话地离开了。
好乖的小孩。
*
沈惊鸿熄了风炉里的火。
他抬头看向雪中的那名少年——
风雪悠悠,梅香如故。
但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中,竟突兀地冒出一个人来,不由得叫人心生疑问:
莫非,这是什么精怪化形吗?
譬如雪、梅花之类的。
但遥遥一望,少年身形挺拔,卓尔不群,反倒更似“鹤”的气质。
只是。
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沈惊鸿触景生情,心下一叹,于是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
他在这华山的长风驿上住了二十多年。
平日里,见到最多的人就是药王谷的鹿衔枝,因为对方要给他治病。
虽然这病自打出生就有,治了许多年也不见起色。
但难得的是,这位药王谷谷主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倒是每季一上华山,时时为他诊治,修改脉案。
沈惊鸿很少见生人。
也无意去见生人。
可能是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这世上同他有关的,除了寥寥几个散落天涯的知交旧人外,就不剩谁了。
或许还有一人。
想到此处,沈惊鸿心中陡然一动,但他随即神色一黯,不再言语。
又恢复到先前那种平静的状态中去了。
*
方檀不曾想到沈惊鸿的感官如此敏锐。
这与传言不符。
传言中,这位沈公子因病弱,深居简出,偶尔现身于人前,也总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
病入膏肓之人,也会有如此敏锐的五感吗?
方檀不知道。
他费尽心思潜入太虚剑宗,沿途一路皆敛声屏息、小心翼翼。
在爬上长风驿时,不过是因脚下踩中了一块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