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剑辉忙着各处跑,开证明,递资料,去各个部门盖章办手续,凌云学也不去上,偷偷回了林场家属区,停在了一扇铁门前。
这是一栋四间大小的平房,中间被栅栏隔开,分别住了两户人家,靠右边的是凌云的姑姑凌文秀家。
铁门白天是不上锁的,凌云站在那儿犹豫了几秒,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门口栓着两条黑色大狗,见有人来,身子都没抬,意思意思地呜呜了两声,算作给来人的震慑和提醒。
“云?”一个干瘦的妇女抱着一盆洗好的东西出来,正好看到她,惊讶地叫她。
“老姑。”
凌云放下书包帮忙,姑侄俩就在院子里边晾衣服边说话。
隔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格子床单,凌云跟她姑说:“老姑,我和晨晨被一个好心叔叔领养,很快要跟他走了,”停了停,她又补了一句,“挺远的。”
“嗯,知道,场里领导来家做过工作了。”凌文秀沉默半晌后回道。
俩人再无话。
凌文秀晾完衣服,拉着凌云进屋,说:“云呐,你过来。”
她开了地上那只红木箱子,在里面掏啊掏,掏出块的确良的蓝色布料来,打开料子,里面掖着个手绢,再一层一层打开手绢,里面包着两个银镯子,和一个长命锁,许是有些年头了,亮银中泛着些许乌黑。
“这还是我结婚那会儿,你爷奶留给我的,镯子给你,长命锁给晨晨,你拿着,去新家也当个念想吧。”
凌文秀看着既要哭又像笑似的,语音发颤。
凌云一直看着她姑,想了想,她伸手拿了那个小锁,说:“老姑,这个我收着,镯子您自己留着吧,爷爷奶奶都不在了,让它们陪陪您,也算有个亲人。”
说到“亲人”二字,凌文秀终于憋不住,低头捂脸小声的呜咽起来。她耳侧的头发垂下来,里面已经夹杂了不少灰白的银丝。
凌云眼眶也有点热,她鼓起脸颊努力呼气,等她姑平复情绪。
好半晌,凌文秀才止住哭泣,她胡乱擦了擦泪,对侄女说:“你长大了,有些难处也不瞒你,不是不愿意养你们,实在是……我下岗快两年了,你姑父单位效益也不好,几个月开不出工资来,你表弟庆辉那边……”
“老姑,我都知道,”凌云止住她的话,“我没怪您,今天来也不是想要什么,就是跟您告个别,以后清明,麻烦您帮我爸妈……坟前拔把草……”
她也有些说不下去,生怕坐久了也跟着失态,就匆匆站了起来,低着头说:“那我就先走了,等会儿放学,您还得去接庆辉呢。”
“云呐,云!”
凌云都走出好远了,凌文秀跌跌撞撞的从后头追上来,把长命锁和薄薄的一卷钱硬塞进凌云口袋里,红着眼眶嘱咐她:“别忘了回家的路,以后长大了,带晨晨回来看看。”
一直走到没人的小胡同里,凌云嘴角才尝到一股苦涩咸味,怕被人看见,她匆匆往自己家方向跑去。
凌云家和姑姑家不远,就隔着几条胡同,在福利院住了一年,她只趁中午放学回来过两次,掸掸灰,扫扫地,假装这里还住着一家四口。
从衣领里掏出钥匙串开了门,凌云进屋静静地站在父母的遗像前,只有在这里,才敢放任自己的伤心以痛哭的形式表露出来,她极力想把呜咽声压下去,可是眼泪还是如断线珍珠般滚滚而下。
哭了好一会儿,凌云才平静下来。她抹了抹脸,拿把小铲子开始撬地板,把藏好的小坛子挖出来,里面放着个窄窄的铁饼干罐子,罐子里又包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是几张家庭照片,一本存折,一沓现金,还有房本、户口本和一些资料。
把东西放进一个棕色的玩偶熊肚子里,屋子其他摆设都恢复原状,凌云这才从书包里掏出好几个很大的酸面包放到桌上,撕开包装袋,开始慢慢吃起来。
一开始还是正常的咀嚼,到后面却变得像几天没吃过饭那般,恶狠狠的撕咬,几乎刚入口都没来得及嚼几下就急匆匆吞咽,再继续吃下一口。
林场的食品厂自己产的面包,分量十足,像凌云这么大的孩子,一般早饭也就吃半个,她却连十分钟都没到,就把五六个面包全都吞下了肚。
大口喘着气咽下最后一口,凌云看着桌上凌乱的袋子和面包碎屑发呆,感觉面包已经顶到了嗓子眼,仿佛一低头就能吐出来。
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胃部去忙了,大脑空荡荡的暂时放缓了运转,这种令人浑身麻木的钝感……
好舒服……
可惜这种感觉也就持续了几分钟,随之而来的是涌上喉头的腥甜和抑制不住的恶心,凌云跌跌撞撞的朝外跑,对着路边的垃圾桶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又都尽数呕了出来,吐到最后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就开始呕黄绿色的胆汁。
旁边邻居下班回家,见状扔下自行车过来扶她,问:“凌云回来了,这是咋的了,吃坏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