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刘淮山满腹怨怼憋了不知多少年,碍于氏族子弟在朝为官者大多势力惊人,鸡毛蒜皮的小毛病连皮毛都损伤不到,好容易等到兴国侯犯错,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参他一本更待何时。
御史言官多为寒门子弟,对氏族揽权早有不满,然而刘淮山此言一出,纵使与他同仇敌忾的同僚亦不禁心头一跳——他急于求成,冲顶之下说错了话,良机错失到底功亏一篑。
即便氏族间确确实实血脉相连同气连枝,把持朝政一个鼻孔出气,在陛下态度未明前却不能宣之于口,陛下母族虽不显赫,一力支持他登位的同样是氏族啊。
本意参奏兴国侯笼络林氏起意不纯,更进一步告言氏勾结叛臣蛇鼠两端都可操作,老刘头横眉怒目矛头直指氏族,义愤填膺宣泄得快慰了,御座之上陛下听在耳里,怕是大大的变味了。
说来说去,党同伐异,寒门官员无人帮扶在官场上步履维艰,被尸位素餐的氏族官员压在头上喘不过气的大有人在,一朝有了机会自然会拼命咬着贵胄门阀不放,动辄上纲上线。可惜许是平日怀恨在心积怨过深,刘淮山辩不到三句话就漏了底,谢泯这狐狸一早看清了刘淮山的心胸狭隘,以言语相激果然一击即中。兴国侯府事先当不知情,言氏一门的忠心也毋庸置疑,只可惜了老言侯其时一番用心良苦,林洵自己不领情,如之奈何。
梁皇居高临下看得分明,帝冠上的十二串珠旒无风而动,御阶下的群臣离得太远,没法儿瞧出珠帘后帝王的喜怒,只听闻帝王沉声道,“风闻奏事确为言官本分,刘卿,守本分还需言之有物。”
武英殿乃是大朝所在,在这庄严肃穆之地吵作一团是为失仪,梁皇提醒刘淮山已有指其无端攀咬的意思。刘淮山就此打住便罢,还继续纠缠不休,谢泯不介意教教他何为帝王的耐心有限。
“陛下,臣不忍见权贵氏族把持朝政、蒙蔽陛下,故而直谏。臣对大梁一片忠心,陛下明鉴!”
直谏不成,大不了死谏,舍得一条命,总能把兴国侯府拖下水!出头的榫子先烂,今日参不倒兴国侯府,出了武英殿他的仕途也到此为止了,拼上一拼尽力施为,自有人为他照拂家小。
刘淮山眼神闪烁脸色数变,纠结了片刻似是下定决心似的决绝被始终盯着他一举一动的谢泯看在眼里。为彰显忠孝气节,文死谏武死战自古已有,刘某人气节余下多少犹未可知,一番做派竟似存了死也要拉言氏同归于尽的架势。
姓刘的要死要活谁耐烦管他,他死哪儿都行,唯独不能死在武英殿上,平白成全了他敢言直谏的声名,坐实氏族把持朝政蒙蔽圣听。
是以刘淮山将将横下心,脚还没迈出去三步远,就听耳边谢泯喝道:“拦住他!”
文臣大多疏于拳脚功夫反应不及,武将则不然。右班的武将离得近的两三步阻住御阶前的去路,铁塔似的人往那儿一拦,等闲文官使出吃奶的劲推都推不动,撞?撞肉墙吗?离得远的,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殿前耍得一场猴戏,脚趾头都懒得挪。
谢相到底是动嘴皮子的文人,没拽住刘淮山的衣袖好在示警及时,没让刘某人在御阶前血溅三尺。睨了眼仍跪在殿前的言侯爷,美滋滋地在心里头的小账本上给言豫津记上一笔,让兴国侯府欠人情的机会着实不多,哈哈。
“刘大人这是作甚,同朝为官争执几句乃是常理,如何就至于撞墙触柱。”
“命就一条,撞死多划不来。”
“言官文臣就是矫情,随随便便把自己个儿撞死了,一家老小怎么办。”
武将大多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即便不是直肠子的那些个,但凡心里头敬佩昔日赤焰林氏功勋卓绝的,也都凑上来冷嘲热讽个几句。都说文官说话夹枪带棒不好听,武将直来直去的“劝慰”听在耳里一样不是滋味儿。
要说寻思之事有如打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刘淮山鼓足了勇气一撞竟是寸功未立,悍不畏死的劲儿在周遭武将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下散的无影无踪,再一想到触阶不成接下来降临到头上的帝王之怒,刘某人面若死灰颓软于地。
御座上的铁血帝王岂是可以用死来威胁的人物,从刘淮山欲以死明志而不成的那刻起,无论他所言有理无理,他在梁皇陛下的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御林军,拖出去,待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