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两的霓凰郡主也几曾成金陵百姓的“过往”。
二十年的时间已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时隔多年再入京城,昔年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女将军两鬓已见些许斑白,多年戎马生涯早磨去了意气,悄无声息嫁作人妇收敛了锋芒的霓凰郡主如同入鞘的绝代名器,端庄持重暗蕴杀伐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她此番入京行事低调未曾张扬,又刻意避过了大朝会才来请见,竟无几人知晓她已到了金陵。恰逢言豫津查证梁帝遇刺之时遇疑问不得解,她此来行踪隐秘又恰到好处,没等多大会儿便得宣召被迎进了宣室。
“参见陛下。”
“郡主免礼,请起。”
起先进殿时离得尚远瞧不真切,行过大礼后久违的君臣二人再见,皆惊诧于彼此身上岁月的痕迹,不约而同慨叹时光不饶人,风霜磨平了两人身上的棱角,也带走了他们共同的悲伤。
多年之后再相见,本以为彻骨的痛会涌上心间,出人意料的是回荡在他们这些旧人之间温情的追思远多于铭心的伤痛。
“多年不见,郡主精神矍铄,只是看起来轻减了。”
“侯爷也是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了,我远在东海边陲亦常闻你的威名,深得陛下信任办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善举。”
成熟可靠了,却也再不会似从前那般唤她霓凰姐姐了。
“郡主抬爱,豫津愧不敢当。”
在场的大多是当年的故旧,有着共同辅佐一人的情谊,闲话几句聊及当年轻易熟络了许多。萧景琰在御座上含笑不语,仿佛置身于二十多年前,她还在比武选婿,他还是那个郁郁不得志的靖王的时候,他们可不是常常聚在一处说说笑笑?
“臣今日一早进的城,见误了朝会不敢耽搁陛下议事,此时方来请见,还望陛下恕罪。”
“郡主远来辛劳,回穆王府先行梳洗歇息情理之中,朕何来怪罪。”
“陛下宽仁,臣精神尚好,便在进宫前先去了趟……林氏宗祠。”
乍一听闻“林氏宗祠”四个字,萧景琰脸上的笑容登时凝滞,言豫津、萧景睿也沉默了下来,宣室殿内鸦雀无声,连伺候的宫人都个个缩紧脖子大气不敢出一声,唯恐在这个时候触怒陛下。
“去看看,也好。”
“是。臣常年驻守东海,只能每年清明遥祭兄长。难得回京,总想着先去祭拜。”
“小殊,与你情同兄妹,你去看他,他定会高兴。”
萧景琰明明心里无比逼仄,在林氏,在林殊和霓凰的婚约上,他曾执意胶着过很久,直到那一封小殊临终前的绝笔信中反复请他成全霓凰和聂铎的亲事,他才罢手不再横架阻止。
也仅仅是不加阻止而已。
在他看来,勉强霓凰为林氏守节的确不通人情,但是霓凰既已背弃与林氏的婚约,便没了资格再登林氏的门。
然而,这些话只能深埋在他心里,说出来就是诛心之语,就是将霓凰和聂铎推上千夫所指、罪孽深重的道德樊笼的诛心之语。
穆霓凰也看出她这番话触动了帝王内心深藏的那根弦,在帝王震怒之前,她须得想想如何化解自己造成的尴尬。
“臣去时,宗祠中已有人拜祭过,自称是江左盟新任宗主梅东冥。”
“梅东冥!”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出这个名字,只不过一个犹疑不定,一个惊愕失色。
“他已经去过林氏了?”
梅东冥,竟挑着今早朝会他无暇分身时去了林氏宗祠!
“郡主可是入宫前在林府见到的梅东冥?”
穆霓凰久离朝堂不在中枢,对朝中眼下诡谲莫测的形式知之甚少。且不说梅东冥身世之谜本就乏人知晓,即便一干朝臣们多是忠心耿耿的老臣,亦无人察觉出其中的异样。
故而她对萧景琰言豫津这对君臣之间微妙的紧张十分费解。
“看来这些年京中发生了许多我预料之外的变故?”
面对霓凰郡主尴尬的苦笑,萧景睿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面前难掩失落感伤的“霓凰姐姐”。
“陛下,不如臣马上派人去追?”
“不必了。梅东冥既然打定主意避开朕,你就算追上去也不过是徒招其不快。那边局势未明,确实还不是时候,让他亲眼看看也好。”
雏鹰也只有经历过捕猎杀戮才会懂得物竞天择的道理,在鸟兽中傲视群兽。梅东冥最终一定会回到金陵,在朝堂中占有一席之地,萧景琰无意单纯为林氏寻回一个血脉继承者而已,眼下的放飞自然是为图谋将来的归心。
“陛下所议论的梅东冥可是臣遇的年轻男子?此人蒙陛下赏识乃是其荣幸,如何又……”
“霓凰,世间总有些人你不舍得伤害,总有些事出乎你我意料。”
“陛下恕罪,臣愚钝。”
“你见到的梅东冥,乃是当年小殊的遗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