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条腿不一样长,站着的时候总要倾斜着,两个眼球都较为靠向中间,看起来……不太正常。
不一会儿,老老实实站一旁的人就发现了端倪,急忙抓住了他要往本子上登记的手,“老张,你……你这珠子扒拉得不对劲儿啊!怎么给我儿子算两分呢!他那大高个儿,比我都能干!”
生产队长被人发现搞小动作,面上有一点尴尬,但他很快就把气势拔了起来,挺直腰板,用力把对方的手甩开,整了整袖子,派头做得很足,“有、有话、好好说,你这、这样、样子是要打我不成?”
男人立即哑了,连忙解释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物资太过匮乏,每一个公分对一个家庭而言都至关重要。
但生产队长是集体劳动中的领导者,分配劳动任务和记公分都由他们负责,一般人得罪不起,心里有什么不满意也只能忍着。
男人垂在身侧的时候攥紧上衣布料,不再说话了。
被称作老张的男人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把已经记下的公分划掉,重新写下一个数字3,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儿子、十十三岁,算、算三个公分。”
那男人听后松了口气,感恩戴德地说了一连串的谢谢,扛着锄头加入劳动去了。
男生从那结巴身上收回视线,继续保持沉默。
每个村的劳动妇女们都是强大的情报网,杨语卓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一些。
他们十五组生产大队的队长姓张,是个结巴,短短几个字都磕巴,要说上好半天,按理说这活儿轮不到他,可架不住人家背后有人啊,村长和他父亲是亲兄弟。
这肥差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手上。
而眼前这个盯着自己足尖发愣的小男生,就是张结巴的儿子。
就张结巴那长相是生不出这样的儿子的,关于这个儿子的来历,杨语卓听过十几个版本。
有说是山上捡来的,也有说是河水冲来的,最离谱的版本说是小孩自己凭空出现在张结巴家门口的。
现在看来,这些版本应该都是子虚乌有。
杨语卓清晰地在男孩的眼中看到了恨意和茫然。
谁会恨自己的父亲呢?
尤其这父亲还是个当官的。
时至中午,村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劳动工具,朝着村公所的位置涌去。
杨语卓从昨天晚上跟家里人怄气就没怎么吃东西了,到这会儿早就饿了。
她人都已经窜出二里地,又突然停在那儿不动了。
经过极其艰难的挣扎后,掉头,大步流星地往回走,把男生的胳膊抬到自己脖子上挂着,搀着他一起往前走。
男生肢体僵硬了一刹,触电一样,霎时间把手缩了回来!
力气大得整个人都晃了几下才站稳。
杨语卓正要质问几句,突然想到这个社会背景下异性之间确实不好贴那么近,她笑了笑,在地里就是掰了根棍子递给他,“喏。”
男生没说话,看也不看她一眼,棍子也不接,一瘸一拐地往前动了。
他好像对吃饭这桩人生大事没什么向往,每一步都近乎是在用挪。
杨语卓陪着他走了两步,耐心告罄。
“努点力,可别耽误我吃饭。”她严肃地说。
年轻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终于向她投来了目光,那双深刻的眼睛似乎明晃晃地写着:我没让你等我。
杨语卓秉持着“你是哑巴那我是瞎子”的态度,权当看不见。
她弯了弯漂亮的眼睛,刺激他,“小张,你走那么慢,我到那儿只能喝米汤了。”
男生又是一阵气息不稳,胸口起伏了好几下,还是没有张口说话,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木棍,拄着怒气冲冲地往前走了。
杨语卓满意地点头跟上。
看着男生倔强的背影,她想:她要收回前面的想法了,张结巴生个张哑巴出来也不是没可能。
有了那根提速器,两个人很快到了村公所。
杨语卓没吃过大锅饭,手里拿着铁饭盒,抻长了脖子,努力往冒着热气的方向看。
眼看着还差一个人就要轮到她了,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嗓音。
“我不姓张。”
杨语卓微怔,这是男生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
“我叫周尹。”他说。
“啪”一声,一勺连汤带水的粥舀进铁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