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周洋蓟是有一点漂亮,容易悲伤,有一点清高的气质,一头乌黑光泽的头发,束起头发眉开颜笑。她有很多朋友,多到令人嫉妒。毕竟朋友多是种优势,大家都喜欢和她交朋友。时间往后推,她愈来愈发现,她真正的女生朋友只剩下李离想。
李离想没有这么漂亮。离想自中学起烫头换发色,刷浓密的睫毛,涂抹脂粉,当大家的十七十八岁还在保守地备战高考,她已经换不同款式的吊带衫,露出她光滑的肩膀,和她活泼明亮的笑意,这些“不经意”常常引发很多男人的遐想,她却不以为然:尽管让他们想入非非好了,反正得不到我这种女孩。
李离想的父亲一辈子是个农民,打她儿时在乡下老家为她起名,有钱一点的人家从来为下一代起名“理想”,多么振奋人心堂堂正正又积极向上的名字。她父亲倒好,带着百折不饶的谦卑,希望她长大以后不谈空想,不谈幻想,脚踏实地,并且务实知趣。老李认为,要知道女人的想象力可以犹如脱缰的马,幻想太多,女人容易吃苦,远离幻想,向现实低头,这是老李为数不多的冀盼,就像每一年诚心冀盼庄稼的丰收。他希望将女儿对生活的想象力一早扼杀在萌芽的摇篮,从取名开始,他认为这是古老朴实又洞若明镜的见地。
想想不喜欢和男人鬼混,她就爱和周洋蓟鬼混。
周洋蓟从小就在渔城长大,想想不同,她是农民的孩子,是大地的孩子。
李离想去渔城上学前,没见过大海。如果说周洋蓟的童年,傍晚跟着周光桃到渔城的港湾,到海边吃海鲜,李离想还在玩泥巴,六七百公里开外的树林,经过弯弯绕绕的泥石路,山里有李离想的老家。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从大山出来,她奶奶那辈儿不识字,不懂数学,嫁作大山的童养媳,做家务和农活,朗朗上口的话不太会说。不懂怎么开电视机看电视,不懂情为何物,不懂外面的世界生产牛奶、坚果、镶了玫瑰花瓣的饼干。
奶奶老去的肉身曾受儿孙服侍,每天吃一顿饭,喜欢指导幼年的大妹拣取坠落泥土的野果子放进锅里捣碎碾成泥状,放入老陈皮和桂花,自己做手工果酱。老人每天睡觉超过13个小时,频繁地濒临回光返照。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童年的启蒙,来自天地微小的万物。野丫头的小离想拿着葫芦去水里捕鸭子抓小虾,跟着父母唱山歌织壮锦,熬大粽子时帮母亲看守柴火,上山采茶下山捕鱼插秧,跟着哥哥姐姐们的屁股后面,一起用木头做板车,四个小轮子的“跑车”,她就坐在木头“跑车”上,靠哥哥姐姐们拉动才能行驶。
她像只初来世间恣意嬉戏的小猴子,吃没有白糖的米糕,席地而坐,盛夏之夜,草凉席上,摇着一把蒲草扇乘凉,她和奶奶就躺在泥瓦院子里的露天草席上,望着头顶,都是天高辽阔的星星。
老李不给她靠近水边,找人看相,说她命里属火,水火不容,远离水才远离无妄之灾。
她徒步登山远眺,看见如钻石般耀眼的漫天星空,看见大水鸟为了发出暗哑的骊歌撕破喉咙,看见山地间的海阔天空,成人后以此告诫自己,天地大为广阔,亲近大自然,少与小人争斗纠缠是明智的选择。
她与小伙伴一块去追逐蝴蝶,与工人一块去采集树浆,与家人一块去找蜂蜜,沿途的风景欣丽美好,她的耳目心神应接不暇。有一次她爸妈被马蜂追着屁股蛰肿了皮肤,纷纷落荒而逃,大步流星一个纵身一跃,跳进瀑布水湖,搔痒疼痛难忍,这对农民夫妻面面相觑,互相捉弄,仰起头开怀大笑。这些欢笑的愉悦景象,来于童年的恩赐,记忆中格外耀眼。
周洋蓟年少常去的海岸,破碎的浪潮暗暗地拍打岸边的石头沙砾。海浪如绸缎此起彼伏,阳光照耀波光粼粼的野海如同绸缎有成千上万的宝石镶嵌其表,拥簇的光影,折射出褶子一般的波浪发散着光亮。清早的鸟鸣,海岸林间的阳光跳跃于她的眼皮,山雀和海鸟像子弹一样掠过她的耳边。
李离想还记得,孩童的她,走出山里的森林,走过蜿蜒的石头小路,野雏菊风中摇曳,天空下着滋润朦胧的雨水,苔藓翠绿欲滴,水珠簌簌抖擞,春雨贵如油。
老李去过他妹妹所在的渔城,当时的渔城在经济发展中腾飞,繁华且热闹。比起老家,城市的靓丽喧嚣花了眼,在老李看来,很是生机勃勃。
老李宠爱这个小女儿,家里尚有两位兄长接补家中的劳动力。在当时的农村,属于破天荒。两老咬了咬牙,托了李扶桑,离想的姑妈,将离想跨省送进渔城读书,读了小学中学,成年以前,由扶桑姑姑照顾。
李扶桑膝下无子。想想自此打开了眼界。女大十八变,出落成为一个热烈奔放的女孩子,笑容时而狡黠,时而灿若阳光,充满野心勃勃。扶桑称赞她的大哥大嫂,先不谈出人头地不谈发家致富,跨城都要送女儿读书。老李平日担起务农,养了五条狗,人憨实,话不多,务农之余又进城当农民工挣点钱,却有这么伟大的先见之明,至今让老乡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或是说,怎么想到的。不把鸡蛋只押一个篮子,放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