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至卯时。
月儿不知所踪,暖阳藏在玉京城外的群山之后,将天色杂糅得昏沉灰蒙。花街这才迎来了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路上除了皑皑白雪,难见行人。
而在花街之外,却又是另一种景象。
早市的商铺尽皆门板大开,门头上“幌子”高悬,或绒线、或笠帽、或乐器、或葫芦,形态各异,五花八门;门头下人影频频,或扫除积雪、或整备货物,躬身忙碌,只等红日。
要是平常,张如云一定会如闲庭散步,去贪个早食,再买两个路过的小玩意,而不是将头埋进脖子里,把步子转得飞快。
他心急如焚,可酒肉穿肠荒唐一夜没有休息,当真是头昏脑胀疲惫不堪,一个不注意便踩到了拂过的扫帚,摔了一个踉跄。
“哪来的逃命游魂?走路不长眼睛!”
张如云坐在地上捂着右膝,天寒地冻,骨脆皮紧,正疼得龇牙咧嘴,还没开口便听到一声责问,如铜钟作响,震耳欲聋。他寻声看去,就见跟前站着一个感觉既心疼又好笑的人。
此人下身近乎赤裸,只在关键部位挂有一条乌黑油亮不知是何材质的亵裤,上身虽然稍好,但也仅仅披着一件满是破洞不能蔽体的羊皮短袄;骨瘦如柴形似高杆,在杆顶上则盖着一窝乱糟糟的如同麻绳的灰白长发;手中握着的扫帚枯黄,脸色同样枯黄。
“怎么,摔傻了?”这人见张如云不说话,又开口道:“傻了就滚一边去,别挡着本大仙开门做生意。”
“生意?”张如云一阵错愕,随即看了看这人身后的破碗与一帘草席,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乞丐嫌弃,且这乞丐还中气十足、底气十分。于是脸色涨红道:“三九寒冬,你没有被冻死在这玉京城中已是天恩,不心怀感激,怎还这般无礼?”
“我呸!”乞丐歪头啐出一口老痰,差点弹在张如云伸长的左脚上,面色不屑道:“去你娘的天恩,去你娘的无礼,你小子走路不长眼,反倒数落起爷爷我来了,又不是爷爷我故意绊你,难道就因衣衫褴褛,所以活该唯唯诺诺,任你欺负?”
张如云可算是见识了,这怎么就成欺负了?被气得脸又红了几分,他顾不得疼痛,翻身而起,正要争辩,可乞丐看着他的样子,却不给他机会,又道:“哟呵!怎么,起来要跟你爷爷我动手?”
乞丐说着摆出阵势,“不怕告诉你,爷爷我能在这三九天的玉京中混的如此滋润,全靠这一身铜皮铁骨的真本事。倒是你,也不看看自己那衰样,怕不是时常趴在女人肚皮上攒劲泄了元气,要不然腿脚怎么会如毛虫般疲软。”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张如云被气得手脚哆嗦,大感‘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指着乞丐的鼻头,大骂道:“你这该死的混账,没脸没皮的花子,老天没冻死你,那是老天不开眼。张某要不是今日有事,一定要跟你分个高低,我告诉你,你迟早要被人打死。”
“哟呵!”乞丐闻言,不怒反笑,把皮袄的扣子一解,露出满是黑毛的胸口,往前一挺,道:“小子,你爷爷我正好嫌弃自己活太长了,别等别人了,来,往这打,看能不能打死爷爷。”
动静之大,让街上繁忙的商户都忍不住看来,其中有好事者,更是直接杵到了二人跟前,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张如云正要再辩,可左右如蝇虫绕耳,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直接没了脾气。
跟一个乞丐当街吵架,他大概是这玉京城的头一位,这可比他年少时逛青楼,被家中老爹抓回去更加让人觉得丢人。
加上又想到正事要紧,只能拂袖作罢,愤然转身道:“遇见你这厮,算张某倒了八辈子血霉。”
乞丐笑得更大声了,“怎么,不跟爷爷我比划比划了?”
张如云没有接话,反而步伐越来越快落荒而逃,心想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可乞丐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流光溢彩,还是不依不饶:“小子,你且听好了,老天可不会给你我这种人开眼,你爷爷我在这等着你,等你来打死爷爷!”
他话一说完,知道难有回应,直接扭头看了看周围,脸色一板,厉声道:“谁他娘再看,爷爷我一把火烧了他家的房子。”
众人可不想大早上触他这个霉头,如鸟兽惊散。
乞丐心满意足,把手中的扫帚往墙角一推,美滋滋地躺在了草席上,哼起了小曲:
“玉京霜叶早,南花不敢迟。
仰笑刀斧路,斩苦劫余生。”
张如云没有听到乞丐最后的问候,也不想去听。只因他明白这世事无常,所遇之人皆如滚地的黄豆,颗颗一样,却又颗颗不一样。能在其中捡到那颗腐烂发苦的,的确该自认倒霉。
他闷头赶路,因为距离家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从花街开始,要连过天退、天寿、天剑三座里坊,再穿过永安街,到达天平坊。
这一路天色越来越亮,雪也跟着又落了下来,那些个刚刚清扫完自家门口积雪的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