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举:
“林家四十列侯,舅舅更是天子近臣,监管扬州盐商,弟不过薄有家资,再年轻狂妄,也不至于来姐姐面前摆阔气?”
黛玉情知张家布庄那么多铺子,绝不是“薄有家资”那么简单,但殷适这话也确实说得贴心,令她急躁的心绪平缓了不少,才能耐着性子往下读:
“其实铺子分给大哥八成这种话,不是说给大哥听的,是说给判案的知府大人和夺我家财的舅舅、倒戈向他人的伙计们听的。
倘若我不作此举,只因舅舅姓张,而我娘亲是女子,纵然全杭州都知道张氏布庄是我娘亲一手创立,知府也会和稀泥打圆场,顶多判个一半一半,我到手也还是七八间铺面,只是伙计们多半离心,我此刻年轻,又远在京城,如何镇得住人?只怕舅舅振臂一呼,他们就全涌向那一边,只留个空铺面给我,怕是库房里都要被调换成旧品次品,到时候我手上只余这些,又有何用?
但若铺子归大哥,便又是另一种说法,舅舅知道他是在和殷家长房长孙、公主之子打官司,他还敢那般嚣张么?知府也似乎一夜之间不再左右为难了。就是那些伙计们,好像也忽然乖顺了。
我深知兄嫂人品,必不能真的只分我一二成。只是他们也比我想象得大方得多,我原以为他们会乐意分我三四成呢。如今我到手仍是八间铺子,却不必担惊受怕,大哥手下能干的管事众多,择一二忠心的去杭州,我便可狐假虎威,安心读书。
可若没有此举,眼睁睁地看着铺子被判给舅舅,自己手上的几家再渐渐被他想招数收了去,那岂不是人人皆知我软弱可欺?便是杭州的地方官,怕是也要觉得我不过如此,殷家旁支,不足为惧。
姐姐是知道我的,总有一天,我要回杭州去,亲手了结一些旧事。若给我的仇家和旧日亲朋留下那样的印象,日后怕是成不了事。
我就是要让故人们知道,我就不是个能妥协的人,便是自己一分钱都拿不到,我也不能让小人得逞。
与其说是为了给姐姐拜干亲,倒不如说,我是想通过此举,让自己和大哥,和伯父家的联系更紧密些,表姐因此认了符太太做干妈,实是意外之喜。”
黛玉读到这里,笑骂了一句:“干妈可是也想收你的,你自己回绝了。”
谁知继续往下读,却正是说此事的:
“我已被太太收为义子,再拜干妈,难免怕太太多想。况且姐姐知我所求,未来前途未定,吉凶难料,符夫人是脂粉堆里的豪侠,可为姐姐遮风避雨。只是我所经历的,非得是我们太太这等同样经历过至亲枉死的巾帼英雄才能懂。我有太太这样的义母已足够,实在不敢也不能因为符太太的慈爱之心就吓她老人家一跳。
当日与表姐同来京师,也算有同行之谊,彼时我失怙恃,卿别慈母,同病相怜,也算浩阔江浪里的一份慰藉。我若说起为父母报仇之类的话,总有人劝我放下,让我好好地过我的日子,或是轻视我,觉得我干不成,或是觉得我小小年纪便心思重,日后必是个狼心狗肺的。唯有太太支持,表姐亦不惧我,待我一切如常。从此我便知,我可以什么都和表姐吐露。
利用大哥替我守住家业,这样的话说出来,怕是又要有人觉得我可怕了。不过我想,把实话告诉表姐也无妨,表姐必不会疑我惧我,反而只会说随我高兴。心头压着这些念头,我也不安稳,告诉了姐姐,心里还舒服了些。
只盼姐姐不必忧虑,我虽年轻,还不至于要把事情推到姐姐头上,说是为了姐姐才做此牺牲——况不过是如今最好的选择,实在算不得牺牲。”
林黛玉合上信纸,命采薇端过火盆来,自己亲手烧了,免得表弟那些借大哥之势的话叫旁人知道,要被说城府深、好算计。
她心道:你既知我思虑,那我也不得不做一回你的知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