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又细细地问过黛玉在公主府的所见所闻,沉思片刻,笑道:“许是公主当真只是和你姑母交好,接你去长长见识。倒是我们想多了。”
黛玉说了声“是”。
她胳膊上还戴着公主赏的沉香手串,现在却觉得没意思,把那手串拢入袖中,不想让人看到了——公主是一片好意,可若是她真要在外祖母家中假借公主之威才能顺心遂意,不是太讽刺了吗?但越是冷静,她就越不想提起公主来,原本就非亲非故,因为姑母的缘故,长公主慈心仁厚关爱她这么一回,她若真把这份关爱当成了资本,和官场上那些趋炎附势、狐假虎威的臭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话,贾母那儿传膳了,王夫人忙携众姊妹过去。席上,李纨捧杯,凤姐安筹,王夫人进羹,一起伺候贾母用膳。外间伺候的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也不闻,赫赫国公府数十年的经营,从这些训练有素、规矩严谨的下人身上即可窥见一二。黛玉见他府上许多规矩,不似家中,也只能看着姐妹们,不敢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错,不免想到:姑母和表弟今日也到了新家,是不是也如我一般小心谨慎?他们府上门第更高,规矩恐怕更大了,然而姑母和表弟到底可以互相依伴……正想得入神,忽然见到身后捧着她的巾帕随时等着伺候她的采薇,登时觉得心口一暖,其实她也不是孤身一人嘛。
用过了饭,贾母见采薇服侍得周到细致,便问黛玉:“你这丫头倒是温顺,模样也好,跟了你多久了?”
黛玉答道:“采薇姐姐原是我母亲的丫头,是母亲一手调觉出来的,她妈妈便是柴兴家的。”
贾母闻言,便命采薇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叹道:“也好,你们母女到底在一块儿,没分开。”
黛玉知道她其实在叹贾敏,外祖母和母亲,自己和母亲,不都是母女分离吗?她心里一涩,默默撇过头,擦去眼角的泪水。
贾母又道:“看这样子,倒和平儿差不多大了,你几岁了?你们太太有没有给你许人家?”
采薇答道:“十七了。”至于许没许人家,她不敢答——不管夫君如何残暴,做妻子的敢毁婚都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连帮她这个忙的主家恐怕都要落个不好。
黛玉便替她答道:“原先她家里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因我要进京来,屋里头老的老,小的小,身边没个体己人伺候着,父亲放心不下,便替她退了婚,叫她跟我一起过来了。”倒是隐去中间种种,把自己说成了怕没人伺候就不顾下人姻缘的霸道主子了,采薇错愕地看着姑娘,黛玉却做了个按下的小动作,示意她不必解释。
幸而贾母也没觉得主子霸道些有什么不对:“也是你们家忠心了。”
众姊妹正互相问着念什么书,忽听外边一阵脚步声,丫头进来通报:“宝玉来了。”一时间,黛玉只觉得上至贾母王夫人,下到伺候的丫鬟媳妇们,不管是站着坐着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刚进门的年轻公子身上。
只见这表哥不论性格如何,模样确实十分标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被外祖母当女孩儿娇养的缘故,他转盼多情,言语若笑,还真有几分女儿家的娇憨风韵。黛玉瞧见了他,只觉得十分面熟,却又想道:是了,闺中尚且不识愁苦滋味的少女们,可不都是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吗?
宝玉向贾母请过安,又去见了王夫人,回来时已换了身衣裳,贾母便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了,还不去见你妹妹呢。”宝玉早看见多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细看,只见黛玉生得娇弱袅娜,心里十分欢喜,道:“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贾母笑道:“又胡说了,你何时见过?”
宝玉道:“虽没见过,却似久别重逢。”
众姊妹都笑了起来,贾母笑道:“好,好,这么更相和睦了!”
宝玉便坐到黛玉身边,先问她读过什么书,黛玉因先前外祖母说姐妹们没读过什么书,只是认几个字,便想也这么答,但她带来的一大箱子书已经当着人的面抬进了屋里,便如实答道:“才刚念了《四书》。”
探春冲宝玉笑道:“二哥哥,林姐姐都读完四书啦,下回老爷催你的功课,你可再不能偷懒了,否则,可就要在林姐姐面前丢人了。”
宝玉道:“我相信林妹妹不会跟我比这个的。”又问道,“不知妹妹尊名?”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可有表字?”
黛玉想起船上姑母的叮嘱,她虽不信姑母会因为“如满”这个不圆满的表字而真的不再圆满,盼着她日后能否极泰来,但也因此知道了女儿家的表字有多重要,人常说“待字闺中”,取了字,便是要嫁人了。她不愿想那么久远的事,不愿离开父亲,故而赶紧摇头。
宝玉却道:“我送妹妹一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
探春因问典故,宝玉便胡诌了个《古今人物通考》出来。探春却只笑他杜撰,并未察觉不对。
黛玉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