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的画面。自她出生时,她失去了母亲,他失去了女儿,一老一小成为彼此在世间唯一的依靠。她咿呀学语、她蹒跚学步、她开蒙启智,她开心、她悲伤、她顽劣、她勤奋,都是外祖父的悉心陪伴。这些日夜叠加、年复累积的厚重亲情此刻压的她透不过气来……不禁鼻尖泛酸,眼前的水汽凝成雾蒙蒙的一片,再也看不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
“姑娘,城门到了,夜晚霜露重,一会看到家主的车,我再叫姑娘下来。”
“我下来等。”林知晏想透透气。
林知晏仰头,无星无月,夜色浓重的像一块巨大的黑幕布裹挟而来,还真是个悲伤的夜晚。
马蹄声传来,林知晏循声望去,外祖父的贴身忠仆骑马先行,輀车上放着棺椁,几个家仆随行,最后面跟着辆马车。
郑伯见到林知晏,驭缰停下,下马后抹了把脸,半跛着的急步向她走来,扑通跪在她面前,哽咽着道:“姑娘!家主他……回来了!”,此时他已伏地呜咽痛哭不已。
林知晏原本含在眼眶的泪珠,此刻像串了线一般落下,只好无声地拍拍他,用带着浓重的鼻音,以最虔诚的心,面对棺椁高呼:“起——回府。”
今夜,我替你送外祖父回家。
*
行至中街,再转一个街角就是沈府,忽然哭天抢地的哭声响起,以沈二为首的甘北沈氏子弟扑向载着棺椁的马车,将车逼停。
“沈公!你怎能忍心离开......”
“大伯......您可记得曾说回来教我骑射......”
......
林知晏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瞧也不瞧,静等着这群哀嚎的人会“悲痛”到几时,随着翻来覆去的那几句哀悼之词,哭声渐弱,直到夜空归寂。
沈二哭的眼泪、鼻涕俱下,让侍从扶着他走到林知晏的面前,“宴儿,节哀,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家人......“边说边将手伸去牵她的手。
林知晏抽袖,顺势退后一步,疏离的淡淡道:“表舅,客气了。”
沈二听了这话有些摸不到头脑,又细看了看面前柔弱的人儿,只当她是少女羞怯。抬在半空中的手略僵硬地理了理袖子,心里发狠,丧事过后,所有的一切还不都是他的!
“诸位的哀思悲痛,想必外祖父在天之灵已有感知,逝者归家,但求魂安,望诸位让一条归家之路!”林知晏无比庄严地道。
“行——”郑伯替林知晏高呼道。
扑在棺椁上的人群闻之四散,车马得已继续前行。
沈府门前挂起白幡,升上白灯,家仆将棺椁抬进灵堂,堂里是沈氏分支的宗族族长,堂外是沈府尽数家仆。
郑伯叫住正要迈进灵堂的林知晏,将她拉到远离人群的连廊,恭敬地行礼后,目光有些深重:“姑娘,方才人多眼杂,有些事并未同姑娘细细说明。”
林知晏示意他继续。
郑伯环顾下四周,稍进一步低声道:“家主并非因病而逝,而是死于箭毒。”
“外祖父是南下去筹备新粮仓储之务,身边都是数十年的伙计家丁,有暗卫保护,你又一直跟在他身边,怎会中箭?”
“姑娘恕罪,我留在永州收尾,未能与家主同行。家主早在三个月前便从南边启程,打算亲自去阕城追回那批劣酒,再返回家中。”
“我接到家主受伤的消息时,家主被一个少年游侠救下,用药吊着命,已强撑七天,我赶到阕城时家主气若游丝,他说死无惧,唯放心不下您,虽已派暗卫先回来,但要我一定要查出刺杀真凶,解决后患。”
“可有眉目?”
“这是从家主伤口处取下的箭头。”郑伯将箭用帕子拖出,“上面淬了两种毒,一种是长在蛮达的夜枯草,中毒者会在夜晚产生恐怖幻觉,在恐惧中被折磨;另一种是花溪草,伤口沾上其萃取的汁液会使伤口难以愈合,血流不止,最后体内血管破裂而亡。我已派人去往蛮达查探夜枯草来源,此物极其稀有且无解,查探起来应该不难。只是花溪草遍布乡野,但以此为毒实在刁钻,属下没有头绪。”
林知晏接过箭头,对郑伯道:“先查沈忠义,那些低价劣酒是经他手卖出的,他脱不了干系。”林知晏指甲嵌入手掌。
“家主知道沈忠义借卖酒之名中饱私囊,但推测他绝没有胆量害人,打算回来再审,便先去了阕城。一大批劣酒在阕城凭空消失,实在让人不安......”
林知晏忽又想到什么,“少年游侠在何处?”
“我这糊涂,他救家主时受了内伤,时常昏迷,我便将他一起带回来了,想找个医师给他医治,现已经安排在东院……”
“你盯住沈二,我去去就回。”林知晏没等郑伯说完,大步向西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