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同一个时间段来的病号非常多,时不时有人开门进来想插队,乌泱泱挤了一屋子人。于知渔不得不站起来维持秩序,请还没有被叫号的人先去外面等。大部分病人和家属都很配合地到诊室外排好了队。
她松了口气,坐回电脑前继续敲病历。
主诉还没写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突然闯了进来,拿着叫号单子怼到于知渔面前,“快到我了吗?”
于知渔看了一眼,说:“你是27号,现在是12号,你先去外面等一下。”
“可是我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他突然大声嚷嚷起来,引得门外排队的人都探出头看热闹。
老师原本正在询问就诊的患者有没有按时吃药,现在也不得不停下来同他解释:“你挂的是10点半的号,现在是9点。”
“我挂十点半的号,就必须十点半才给我看呗?”
于知渔又解释道:“不是的,轮到你外面屏幕就会叫你名字了。”
话音刚落,她就挨了一巴掌,整个人被大力掼到了地上。半边脸发麻,左侧耳朵嗡嗡作响,《水浒传》诚不欺她,真真有七八个水陆道场在脑壳里做场。
“你别在这里跟我嚷嚷!”男子发疯似的大喊大叫。
“你干什么!”老师按下报警键,三步并两步上前扶于知渔起来。
连七十岁的老头都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指责道:“人家好好跟你说话,你怎么打人啊!”
赶来的保安制服了男子,老师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报警!必须报警!这里都有监控,太过分了。”
于知渔攥住他的衣袖晃了晃,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脱下口罩让老师和闻讯赶来的护理老师检查,嘴角的知觉没有回复,她伸手去碰触,指尖竟沾了两三滴血迹。
“知渔,头晕不晕?听不听得见我说话?”老师问。
她点头又摇头,老师蹙起眉头,对护士说:“带她去做个核磁,我把这些病人看完就过去。”
于知渔觉得自己完全是被人架着走到影像中心,木木然拍了颅脑核磁,又被架着去了趟口腔科,最后被扶回心内科。
身为医务工作者,大家都对这种伤医的恶性事件格外关注,而“张主任的学生在门诊被人打了”这件事更是令人惊骇。毕竟张老师以脾气好闻名全院,是公认的最不可能和病号起冲突的人等她回到科里,护士长接替了门诊护士的工作,两个人简单交流了几句,护士长眼里和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同情。于知渔朝陪伴她一路的护理老师点头表示感谢,很快,她又被扶进了休息室,那里有准备好的冰袋。
她拿起来敷在脸上,刺骨的寒冷穿透皮肤,循着神经侵蚀全身。她好似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始害怕,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
当班的老师也过来了解情况,再一次检查了于知渔的伤痕,柔声安慰:“没事的。”
临近正午,老师急匆匆赶回来,身后跟着两名派出所的警察。
他们是来找于知渔了解情况的,老师坐到于知渔身边,给予她最大的精神支撑。
她不太敢张大嘴巴,只好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虽然在和人交谈,她的思绪却不自觉飘远了。
她想起七年前考执业医师资格证时,曾经做过一道题,大体意思是殴打医务人员按照什么法律条例进行处罚,她看都不看直接选了《刑法》。
结果她选错了,答案是《治安管理条例》。
中途于知渔的手机响过一次,是江百舸打过来的,他们那晚分别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于知渔当然不打算再与他有什么牵扯,冷漠地挂掉了。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江百舸发了微信过来,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江妈妈术后复诊,事发时就在队伍中。
于知渔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子上。
她配合警方的工作走完程序,休息室里只剩下她和导师两个人。于知渔缓缓放下敷在脸颊上的冰袋,里面的冰块已经化了大半。她看着老师,眼中蓄满泪水,轻声说:“老师,我不想当医生了。”
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混进凝结在皮肤上的水珠中,分不清亦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