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神殿的昏黄烛光打在元裳脸上,影影绰绰地映出她起伏分明的脸庞。
季明将疲惫不堪的元裳扶着靠在自己肩上,他道:“你先睡会儿吧。”
元裳根本睡不着,她吸了吸鼻子,道:“我已经开始想高师父和元师父了。”
季明顺着她的话问:“若是他们在,会怎么做?”
神像上的高愠已经软趴趴地伏着了,他的四肢缠绕着神像的脑袋,像一只困兽般半阖着眼,始终盯着元裳和季明,似乎在伺机而动。
整个神殿安静得只剩下季明循循善诱的说话声。
元裳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道:“高师父一定会当机立断隐瞒这桩事,让青嵘派的人自投罗网。而元师父,他定会装傻到底,若是被人找上门了他就摆出那副无赖样子,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们后来买的,只是刚好与他们的宝珠撞型了,这事可赖不得我们。任凭漏洞百出,他就是会死不承认。”
元裳说得绘声绘色,仿佛高师父和元师父就在眼前一般。季明听得轻笑起来,他道:“那你按照师父们的做法来应对,不就好了么?”
元裳不再说话了。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元裳总觉得季明在有意无意地将她引上一条不正确也不体面,但最安全利己的道路。
她问季明:“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不怕。”季明的瞳仁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亮亮的,他道:“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怕。我只是……”
季明顿了顿,仿佛有些不愿承认,他道:“我有些不喜与你通话的那个赵芜。整个青嵘派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若是帮了他们,别说感激你了,指不定哪天在利益冲突时就毫不犹豫地把你卖得干干净净。”
元裳一直以为季明是高门大户里被严厉教导出来的公子,她没想到季明对素未谋面的青嵘派也能有如此深刻的洞察。
不过她必须要承认,季明说得没错,青嵘派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
季明一本正经地道:“依我看,我们就该设局将那对会通灵的双生子引到神殿,在他们自顾不暇时救出高愠,再趁青嵘派与奇琨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将两拨人一网打尽。”
在季明眼中,似乎没有什么同盟或是伙伴可言。他将除了元裳以外的所有人都视作敌人。
元裳累极了,也困极了,她仿佛闻到了一股来自旷野和草地的清香与舒适,让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她再开口时带了些懒音,说话也变得慢慢的,“等我们以后回了上京,高师父和元师父也做了官,我们几个小辈就一起闯荡江湖去。闲时练练功,打打架,若是谁在朝堂上欺负二位师父了,我们就在夜里化作黑衣人,上门把人揪出来狠狠打一顿。”
季明对她解决问题的方式感到好笑不已,好像没什么事情是不能通过打一架解决的。
他解下自己的衣袍披在元裳身上,轻声问:“若是我不愿去上京呢?”
“那我就和阿愠一起住呗。”元裳不以为然地道。过了一会儿,就在季明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元裳又小声地问:“你还是舍不得你的爹娘?”
季明无声地摇了摇头,他道:“我没有爹娘。”
“挺硬气啊,”元裳阖着眼,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那你和我一样,都没有爹娘。”
元裳将头枕在季明怀里,她似乎不自觉地向更温热的地方钻,往他衣服里拱了拱。她煞有介事地道:“师父们从小就教导我,没有爹娘的人就要更早地做好吃苦耐劳的准备,只有自己长本事了,才能在这个艰难的世道存活下去。”
季明从来不觉得没有爹娘是什么苦难之事,但他此时竟恍惚地想象起了元裳小时候。她幼时定然也长得乖巧玲珑,可是自小孤苦无依的她哪怕在被师父们收留后应该也从未过过被人疼惜爱护的日子。
季明的手抚上她的侧脸,隔着发丝一下一下地轻抚着。
他的喉头艰涩,心里似乎压着千斤重的石块。原来人心是那样复杂的东西,既有万不得已,又有无可奈何。
季明故意说笑般地又问:“你若是有一天真的见到山神了,发现他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也无意进犯大梁呢?”
“那我可管不着,”元裳的声音细如蚊呐,“我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帝皇怎么想。帝皇忌惮山神,那么只要山神存在一天,他就睡不好觉吃不下饭……”
“帝皇这是在逼我,是他一意孤行。”季明温润的嗓音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变得苍凉无比。怀里的元裳呼吸平稳,沉沉睡去,她难得睡眠香甜,甚至毫无防备地将手垂了下来,而不是一贯地握住刀柄。
季明毫无睡意,他只是颓然地垂着头,看向元裳的神色晦暗不明。
须臾之后,季明将人放下,他站起身时掸了掸衣袍,那股让人昏昏欲睡的清香转瞬间消失殆尽。季明的周身恢复了肃杀之气,让神像上的高愠也为之一凛。
他只向高愠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后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