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并未感知到周遭情形,仍同先前那般,安然静立,目光平和。
可稍缓和了些的晏乐,此刻连嘴角都扯不动了。
他满脸惊惧地扫了梵祝一眼,便迅速垂下眼帘,不敢再抬头。
只因他顶着一张与神尊五官相似的脸,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压不住的邪气。
实在是……太过违和。
“知秋不是傀儡——”
“知秋不是傀儡——”
“知秋…不是傀儡!!!”
猛然,两句呢喃,一句怒吼。
刺破云层,化作一条极为尖利的细线,从晏乐的左耳咻地一声急速穿过。
脑中四散地滋滋声,瞬息间合成了一段经久不息地嗡鸣。
“梵……”
他痛苦地捂紧耳朵,躬下腰背,牙齿刚触及下唇发出虚弱的气音——
砰!
右肩便忽感一阵重力,他猝不及防地身子一斜,坠下云端。
晏乐双目微怔,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团黑雾,因讶异而未来得及关合的口腔,呼呼地灌进寒风。
他想过自己会被困锢于此,唯独没想过,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修行人,以万物如真的灵气滋养肉身,若再入虚无幻境,犹如沾染尘世俗气,需以傀儡身。
倘境中身毁,不复返、永堕之。
“扑呼扑呼扑呼——”
耳畔坠落的疾风剜心挖骨,扇过晏乐扑闪的眼睫,他面部的肌肉极力往上耸,撑开几欲闭合的双眼。
恍然间,他似乎回到了十多年前,在祝神庙的正殿,他独自一人站在神尊的神台下。
也如现在这般,死死地盯着刻有“梵祝神”供牌后的炉中线香,一遍遍坚定自己的愿念:
“一心救人的流浪神,不会为祸世间!”
青玉香炉的线香重又燃亮,他此刻满心期盼的眸光,却随着那团黑雾一步也未曾挪动的身影,倏地闭合了。
呵,自食恶果……
苦涩的唾液在口腔中加速分泌,晏乐自嘲一声,滚动的喉间涌上一股泠冽寒意。
是…雪?
思绪未落,他的腰间忽环出一股温融暖意,坠降的重力顿消。
他下意识往上一拱,左右合拢的手心似乎挂住了某个支撑点,而后又是另一股暖意。
晏乐的眼皮觑开一条缝,直感一阵天旋地转。
他好像被卷入了漩涡中心,无论周围是何景象,此刻都变作了段段拖影。
他尝试着往前蹬了蹬腿,没有踩到任何着力点。
奇了怪了,我这双脚悬空的,怎么还自转个没完了?
莫非…我是入了六道中轮回???
他心头一惊,歇开的嘴瞬间滑下一条凉津津的液体。
“晏乐?”
“啊……??”
旋转止住的同时,晏乐听见熟悉的声音,他眸中黑一块儿白一块儿的虚影也渐渐现出了模糊的轮廓。
他恹恹地眨了眨眼,晕开的光影越聚越拢。
而后他看见了….?
梵祝?!!!
晏乐的瞳孔猝然张大,他“噌”地挺直腰背,整个上半身往后一缩。
余光就越过了梵祝那张神态自若的脸,停在自己环住他后脖颈的双臂处。
梵祝:“晏乐,你为什么流口水?”
“……”
大脑一片空白时,小臂一阵异样的灼烧感比他率先作出了反应。
他吃痛地松开手,跳离了梵祝的拦腰抱,倒退几步靠到身后砖墙,使劲儿地甩手。
“烫烫烫烫烫烫——”
他仰天惊叫,大拇指在手腕下方来回地搓。
梵祝站在原地,待他停下来,才又继续问:“晏乐,你怎么突然下来了?”
晏乐瞄了梵祝几眼,瞅着他又恢复了从前他熟悉的模样,嘴一张,骂人的话刚想出口。
脑中瞬时闪回了一帧画面,顿时噤若寒蝉。
于是拐了个弯儿,悻悻道:“没事,被狗咬了一口。”
说完他又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补了句,“您屈尊跟着下来,是有什么急事么?”
梵祝还未答,他忽嗅到一股潮湿、泥砖、铁锈——
“红衣白裙的流浪神?!”
“咻——”
话音才落,一阵疾风就从他面前快速掠过。
晏乐挠了挠被梵祝袍袖扫过的脸,摸着自己挨了一掌的肩头,似乎想通了自己被打下来的原因——
闲话太多,影响他的正事儿了。
“就不能好好跟我说啊!”
晏乐叉着腰,龇牙咧嘴地冲梵祝背影挥拳头。
至于声音嘛,自然是小得他自己都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