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澄不算个规行矩步的人。
他与元娘自青莲寺相识,几次偶遇,似有根绳将他二人牵在一起,未退亲时,他只是隐约有些“可惜未早日相识”之憾,未及深想。自发现春鸢之事,他惊觉自己心中竟隐隐欢喜,这才明白自己心意。
也因此,他有意将元娘孀居的事告诉斯黎,那日又故意邀元娘同骑,心意已昭然若揭。
一点幽思渐长,密密地织成一张网,日也思夜也想,更深露重时脑海中更信马由缰起来,一时回想元娘青莲寺里落落大方的样子,一时忆及上元之夜撞进怀里的柔弱身躯,一时觉得她活泼通透,一时又叹她果敢坚韧。少年人家火气壮,不免于梦中亵渎,醒来又悔愧不已。
他是磊落君子,一朝明白自己的心意,心知诚意求娶才是正道,便对元娘之事加倍关心在意。
他交友甚广,略一打听就知道,县里两三个酒楼近日与元娘的花圃做起了生意。
待他细细问了,知道元娘做的是酒楼里插花生意,他与这些酒楼东家多半熟识,便殷殷勤勤跑了几天,过两日,让人给古家庄上送信,请元娘到维扬书坊一叙。
元娘接了他的信,见说“……会友,不意谈到一桩花草生意的机会,请教娘子愿不愿做”,她哪有不在意的,自是欣然应约。
是日到了县上,与袁澄在书坊相会。
袁澄早叫了甘回楼的热饮,又亲自过去甘回斋,选了一些细点,色色准备齐全,单等她来。及至那日,迎到楼梯上见了人,嘴角忍不住含了笑意,恍惚片刻才回神,将元娘让上楼。
他走在前面,元娘错后两步走在下手,觑着她牙白的衣角,他便心生欢喜。
小厮平安悄悄对孙掌柜道:“大郎今日笑得傻气。”孙掌柜会心一笑,也悄悄地:“那得看跟谁。”时鸣在身后转着眼睛听他两个嘀咕。
两人坐定,袁澄轻松说到:“前几日恰好与朋友清谈,座中有几个人,家里都是开着酒楼的,有本县甘回楼、春风楼的东家,也有一个是扬州城三元楼的少东家,本县两座三元楼也是他家产业。座中无意间提起近些年插花时兴,我便同他们说,有个朋友开了花圃,有鲜花生意不要便宜了外人,不想其中还有些门道。”
元娘听他说得随意,知道事情恐怕不是那么“恰巧”,不知道他如何奔走,费了多少心意,便觉心中一暖,含笑问他:“什么门道?你说来我听听。”
袁澄听她“你我”说的稠密,不再是“袁郎君”来“袁郎君”去,心中畅快,将他所知娓娓道来。
原来这些大酒楼里,除了雅间每日摆鲜切花,更有亲朋聚会时,爱借这些酒楼摆个小宴,宴上附庸风雅,常要比比花艺,这时便需提前跟酒楼说好,让酒楼帮着定花,算起来竟也是一门生意,本县最大的两个酒楼,自己还养着花艺师傅,以此作为噱头。
“这生意虽小,胜在稳定。”
元娘听他说的,与自己正在做的事不谋而合,只是又深了一层。感慨道:“不瞒你说,我初做生意,才发觉种花容易卖花难。也是我没经历过,竟不知每日产的花有那么多,这两个月卖不迭当,有好些鲜花空挂在那里,以至白白凋谢,看着让人心疼。我原本也谈了几个酒楼,因不熟,谈得颇为吃力,才签下两份契。”
非止不熟,更有甚者,看她是个女子,怕与她做不长久,一开始都委婉拒了,亏她软磨硬泡,才有所进展。只是这些话,都不需说给外人听。
袁澄便说:“以后不必担心了,这几家都已说定,不用你再操一点心。”
元娘心下感激,忙起身,深深对他行了个福礼:“多谢郎君。”
袁澄急忙来扶,口中说着:“不费什么事,你我朋友,何来谢不谢的。”
元娘抬眼与他四目相对,因近在咫尺,忽想起那日共乘一骑的事来,略有些赧然,强自镇定道:“能结交郎君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袁澄见她微微后退,眼中虽含笑意,却又略带些躲闪,便缓缓收回手来,请她重新坐了。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袁澄状若无意,问到:“元娘平日,除了花圃的生意,还做些什么?”
元娘敛了敛神思,回道:“并非只有生意,花圃里有无数事可做。育苗、栽种,师傅正在教接木,又有除虫、除草、浇灌,一天待在花圃上,停不下来。”
袁澄失笑,“元娘谈起花圃来,有这么多话说。不知除了种花,累了、闲了时,还爱做什么?”
“无非看书、写字,也跟着阿娘做些绣活。”
袁澄便顺着她问:“元娘爱看什么书?爱用哪家的墨?”一停一停,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元娘也一一答了,不觉时间流逝,再抬头才知天色已晚,于是起身告辞。
袁澄起身相送,嘱咐:“路上小心。有什么需要,便来书坊找我,不要同我客气。”
目送她下了楼梯,复回到窗口,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