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马车上坐好之后,尚泽世对尤意情开门见山。
“今日午时,寡人和丞相大闹端郡王寿宴,逼迫端郡王承认了罪行,眼下人已打入刑部大牢削爵待审。寡人先前承诺过,不会对端郡王法外容情,奈何他有太宗皇帝的遗诏保命,非叛国或篡位之罪不能杀,寡人至多将他……除籍流放。这点是寡人有亏于百姓,无可辩驳。”
言罢,尚泽世做好了面对尤意情大失所望的心理准备。然而尤意情却目无波澜,神色完全不为事情的结果所动。
“莫非我跟太后说话的时候,他就在隔壁?”尚泽世不禁如此猜想。
等尤意情一开口,事实果然不出人所料。
“陛下驾临国寺之前,太后让臣侍在禅房隔壁等候。故而陛下方才所言之事,臣侍已在国寺听过一遍。那时,臣侍便想告诉陛下,尽力而为之人无需自责。”
照理说,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对话,尤意情作为一个半真半假的低位侍男是没有旁听资格的。
太后此举的用意,尚泽世暂且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倒是清楚了。
“既然你已经知晓寡人对付端郡王的手段,还觉得寡人是你所认识的宋霖吗?”
既是“告状人”、又是“证人”的尤意情如何看待“大闹端郡王寿宴”计划,于尚泽世而言也很重要。
因此,尚泽世本意是想问尤意情,得知她利用端郡王之女威逼端郡王认罪这件事以后,对她的印象有否改观。
但邪门就邪门在,真到开口时说辞就变了,而且还变得容易让人误会。
“欸?我怎么问出这种话来了?
“他该不会误以为我真正想问的,是他还喜不喜欢我吧?
“完了完了,说不清了……”
这头,尚泽世正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追悔莫及。
那头,尤意情用回答证明了他不仅听懂了尚泽世的本意,还知道怎样比提问者问得更直接。
“陛下真正关心的,是臣侍究竟支持太后,还是陛下吧?”
被一语道破了心思,尚泽世既有内心被看穿的慌乱,也有觅得知音的惊喜,真是哭笑不得。
尤意情看到尚泽世眼神一滞,心下当即明白自己没有猜错。
想来想去没觉得有什么好辩解的,尚泽世索性只点了点头。
车厢里再次响起人声,就是尤意情的一堆车轱辘话了。
尚泽世刚开始听还有点不屑一顾,听到最后时,心忽然漏跳了一拍,视线也被尤意情的坚定眼神所擒住,丝毫动弹不得。
“若为陛下和温国的将来考虑,臣侍支持太后,因为太后的担忧确有其道理,臣侍也不愿陛下变成冷血无情的人。
“若为冤案的受害者考虑,臣侍支持陛下,因为受害者需要陛下尽快为他们讨回公道,而陛下已没有更好的计策。
“若为尤意情考虑,臣侍支持尤意情,因为陛下肯定要嫌弃他只会耍嘴皮子、不敢得罪人,可这些话真的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不知为何,尤意情的这些话勾起了太后的话在尚泽世的脑海中响起。
“人活着就得为自己着想,所以要给自己在乎的人留有余地,才不至于迷失了自我;也要为他人着想,所以要给在乎你的人留有余地,才不至于放纵了自我。”
直至此刻,尚泽世还是不明白前一句的意思,对后一句倒是因为尤意情之言,而顿时有所感悟。
“尤意情才说了一两句话,我就认为他的观点不听也罢,这应该就是不给在乎自己的人留有余地的表现吧。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傲慢的?
“明明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尤意情不知道尚泽世反思无果,观尚泽世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只知尚泽世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一方把话听进去了,才是双方正式沟通的开始。
于是,尤意情趁机对尚泽世道:
“人在做一件事之前和之后,都有可能会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同,这是很正常的反应,跟自信与否无关,只因人是无法完全孤立的,必然要与他人产生连结。所以,陛下切莫觉得自己定是因为缺乏自信才想要得到认同,便放弃对身边人倾诉,这样只会变得越来越孤傲。”
这次,尚泽世耐心地从头听到了尾。
只是在听到“孤傲”这个词时,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点不舒服,毕竟没有谁喜欢被说教,何况还是被一个比自己只大了两岁的人说教。
“你的话寡人都听进去了,有个问题想问你。”
尤意情见尚泽世一本正经,以为她要问些不易答的问题,不曾想尚泽世仅仅问他:“这些话是太后让你对寡人说的吗?”
因担心尤意情不肯“背叛”太后,尚泽世又加了一句:“你可以说实话,寡人没有别的意思。”
“与太后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