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都城,正值三九寒冬,朔风呼啸似刮骨利刀。天下起点点飞雪,街上行人早已归家窝在榻上。偶尔有打更人巡夜,传来清脆的鸣锣声,在漆黑的长夜更显清远寂寥。
大将军沈东翊枯坐在那张金丝楠木的书案前,这是前些日子带兵攻下北齐朔州城,建元帝特意让都城最好的工匠打造的。他眉头紧锁,目光好似打量着书案,一只手轻叩案面,神思早已不在眼前。
府里的丫鬟轻悄地端水进来,“将军,二更了,奴婢服侍您早点歇息吧。”话毕人已至身旁,正准备解开他的襟带。
“不必了,你先出去吧。”沈东翊揉了揉眉心,料定一会就会有旨意前来。
今日朝会,主要是陈议我朝针对北齐的下一步方略,朝中文武两派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以丞相萧旭清为首的文官一派认为本朝扩张过快,占领的城池尚未来得及治理,应当暂缓伐齐,乘机蓄力。否则一来铺张过大,兵力不足,内部极易不稳,攻略的土地可能得而复失;二来可避免北齐狗急跳墙,南明兔死狐悲与之结盟。
然而,北齐已是强弩之末,机不可失,武官一派如何能答应,大都督萧千钧头一个站出来反对。两边都是三朝元老,建元帝听着头疼,最终只好休朝,改日再议。
退朝时,建元帝别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这样的眼神沈东翊已然熟悉不过。
当年,建元帝萧靖川率领精兵只身攻入北齐重镇梁州城,一举斩杀梁州刺史沈子胥,导致北齐南部防线一举溃败,萧靖川就是在那是奠定了自己的世子地位。
沈东翊那时不过十五六岁,在一户官宦人家为奴,世代给人做长工,也不过在乱世苟活混碗饭吃。如今自己官至骠骑大将军,人生不可谓不天翻地覆,是萧靖川改变了他的人生。
攻城掠地、消除异己,他成了萧靖川的心腹,也做了他的爪牙。多年低声下气的生活使他如履薄冰,哪怕现在离武将的顶点只不过一步之遥,他也从不曾骄矜自傲。伴君如伴虎,赏罚一念之间,道理他再清楚不过了。
这么多年待在萧靖川身边,他太过于了解这位国君,或者说互相了解。他知道萧靖川绝没到老迈昏聩毫无主见之时,其人耳聪目明往往集思广益,杀伐果断常行霹雳手段。今日未作决断乃是想故意听听群臣议论,好做考虑。
神游之际,司礼监已至府上,沈东翊恭顺地焚香沐手,跪下接旨。
“传皇上口谕,宣骠骑大将军沈东翊承德殿召对,钦此。”承德殿是建元帝平时召群臣召对商议军事之地,沈东翊内心苦笑,不出所料。随即让府里管事给宣旨公公打点些银两,自己随后就到。
沈东翊坐上辇车,一路思索如何应对。建元帝深夜召见必然心中已有决断,但又须借他人之口明示麾下,他沈东翊就是那张嘴,日后对了自然是皇上英明,善用贤能;错了便是匹夫有罪,怀璧其罪。沈东翊早已想明白,食君之禄,岂能不为君分忧?
按照他对建元帝的揣摩,最后一定是主张速战速决为上。建元帝本就是戎马出身,近些年大局渐定,手下人才众多,不需他亲自冲锋陷阵,但骨子里还是崇尚征伐的。而且前些时日东晋太子和南明公主联姻,为的正是短时间内先稳住南明,使其不至于与北齐联手。
此时是拿下北齐的最佳时机,若是纵其稍加喘息,南明形势变化,联盟一成则东晋优势不在,必将付出惨重代价。长痛不如短痛,割掉这块痈疽,东晋周边再没有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和南明也不用再虚与委蛇。建元帝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至太和门口,车马便不得入内了。他神色稍定,下辇后理了理朝服,通往承德殿有两条路,沈东翊平日总习惯走西边这条,因为西边的明乾宫这些年一直空置,无人居住,偶尔会有当差的经过,不会碰到其他人,但今晚他鬼使神差地走了东边。
太子东宫就在这边,太子新近大婚,太子妃是前来联姻的南明长乐公主,据说长得沉鱼落雁、倾国倾城,是南明帝最疼爱的女儿。若非国事衰颓,怎能忍痛远嫁虎视眈眈的敌国太子,南明帝便是希望东晋能看到自己的诚意,永保两国和睦。可惜自古以来两国联姻不过是红颜薄命,把国祚命运系于一女子身上,又岂会有好的结局。
如果自己当年那位故人还在,也该像她一样正值豆蔻年华。可惜年少身份卑微,只知她是南明人,未及细问。
沈东翊放慢了脚步,这么晚东宫还亮着灯。远远见一妙龄女子身披紫色貂裘独自立于东宫中庭,如此寒冬身上竟着粉色薄纱,裙带随风飘舞。青丝挽起,肌肤润如凝脂,眼神空灵寂静,似有哀愁,一双玉手轻轻接过飞雪,转瞬即化。
沈东翊轻轻叹息一声,生在皇家锦衣玉食,到头来也不过是笼中的金丝雀,身不由己。听闻太子对她恩宠有加,不忍稍责,外人眼里一派夫妇和谐之景。
可太子萧承宇是什么人,吃喝玩乐哪样不沾,每下一座城,但凡有点姿色的都会被抢回他的行辕供其发泄一通。如今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