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青摔得重,他原本伤腿未痊愈,这下几乎站不起身,只往前连跪带爬行了几步,便被二公子死死抱住。二公子吼道:“你不能去——东、方、青!”
东方青神色恍惚,他的视线里只有第二批升上高空的箭雨——裹挟着花火,似是一场流星急雨——山那边已经逐渐明亮起来,估摸是山已经燃烧起来。
二公子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强睁着双目,泪水滚落,可他还是坚持道:“还未到时辰!你要相信她!相信她!她会来的!她说她会来!”
东方青也吼到:“二、公、子!他们在放火烧山!她来不了!她为了我们先走,引诱敌军上了山!她来不了!你放开!你让我去,就我去。我不能丢下她!求求你让我去救她!”
二公子死死的抱着他,阻止他前进,泪水与泥土让他看上去狼狈无比,但他神色坚毅:“我知道——我们是亲姐弟!我怎么不知道!她会来的,相信我,她会有办法逃走的——她可是叶情娘!叶家大小姐!”
她说,若我不至,你就当从未在战场遇见我!无论时辰,必定上路!
二公子如何不知道她的用意?
东方青还在挣扎,二公子大喊一声,手疾眼快打昏了他。他挂着泪,瘫坐在地上,几息后,他爬上马,将昏迷的东方青载在马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山那边通红的天宇,他道:“走!我们走!不等了!立即去潼关!”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刺鼻气味,黑烟裹挟着灰烬乱飞。这片山林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烧地不屑一顾,放肆而疯狂!叶情娘在箭雨中身中数箭,她退直冰冻的湖水边。四周包围着黑压压的敌军以及熊熊的火墙,敌军的长官给她机会,若她招降,便饶命不死。
叶情娘看了看她的将士,忽而大笑道:“将士们——”
将士们高声答:“叶家军在——”
叶情娘将重剑插在地面,倚靠着重剑喘息两声,她的全身太疼了,呼吸困难,她深吸口气,笑道:“你们怕死吗!”
将士们举起武器,吼声冲天:“不怕——”“怕死不是叶家郎!”
叶情娘一拔重剑,重新加入战斗:“那本将也不怕!”她如同最初,将重剑挥舞得势如翻江倒海,可她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手中的剑越来越沉重,就连她的视线都已模糊重叠。她一激灵,忽而高歌道:“【《依山观澜》】君子如今再凭栏——”
将士们喝道:“适逢何人改江山——”
她歌:“风动旌旗鹤归山——”
“残阳鼓角雷峰晚——”
“莫笑偏安!一江热血何妨流干——”
“莫笑偏安!一江热血何妨流干——”
山林呜呜呼啸,似是和声。
......
春风软了柳梢,沿途草木露出新绿。四季轮转,大地回春,物是人非。似乎远离了潼关,战火已经难以波及。新堆的坟上插着一只嫩色的柳条,温柔地随风舒展。
无边光景一时新。
“如此,东方便拜别二公子了——”
二公子抱拳:“东方大夫,珍重。若他日先生无事,请一定往江南叶家做客。”
东方青微笑着点头,温声道:“一定。我此去南方,欲先入蜀寻家父旧友,途中若得到大小姐消息,一定发书信告知叶家。”
二公子神色未变,只道:“那叶某就代叶家多谢东方大夫了。”
东方青此后独自上路,行医救病,一路向蜀地。途中忽闻潼关破、长安失之噩耗,乃知国破家亡。大唐已去。同行三百余人,面朝长安,跪地痛哭。
身乃大唐人,死乃大唐魂。
枉他空有一身精妙医术,妙手回春,却独独救不了大唐。国破家亡,山河动荡,何来猛药救治?
至此,东方青转向越南一代,闲时教授孩童,但因当年腿伤医治不及时,落下病根。于天宝二十六年病重,望蜀书曰:“黄帝内经有云,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国难至此,非一剂猛药无可救治。”
终是再梦回长安,终是再不复得见盛世大唐。
同年十一月,病卒。
同年,天宝之乱,历时八年,终于落下帷幕。
时人问曰:回春二字,何以解?叹:栋梁之材,皆已倾覆。国之根本,皆已损伤。国虽苟存,却大势已去,盛唐不复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