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利用她,她又何尝不是在利用皇帝,只是她忽视了皇帝的阴狠,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想到这里,她颓然坐到身边的一块石头上,这残痛的躯体,已经使她不能再有精力按照原先安排行事,而她在皇帝处心积虑二十年的计划中,成为朝廷一个最大的笑话。
这时,有位内侍来告诉她,说陛下已经准许宣益公主与赵驸马仳离。
她眉心深拧,一双眼角不由划过两抹疼痛,难过之际,想起还在越州的陈昶,以及还养在公主宅邸的太悦公主,一种母性的怜惜涌上心头,生生将她心的灵狠狠抽打了一下——这几年,她满心对权力追逐,已经全然忘却作为母亲该有的柔情了,此刻想起,好像有些晚了。
“你说,陛下是只要我禁足在未禧宫,并未阻止其他人进入未禧宫?”她问身边的内侍,声音极其温和。
一旁的内侍就被她的柔声震住,多年来殷贵妃礼遇宫人,但很多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从未如此轻声细语,以致他以为眼前的贵妃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是。陛下口谕是这样说的。”他低声回道。
只见殷贵妃点了点头,良久才嘱咐道:“你去宣益公主府,请公主来吧。”
宣益公主到来的时候,正是酉初,残阳西隐,断断续续可听到蛙蛤和鸣,还有数声鸦雀的呢喃。
殷贵妃刚刚喝下一碗稀粥,粥碗旁边躺着一根试膳银针,她斜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容颜比先前看上去好多了。
宣益公主朝她走近,她才张开眼皮,看一身皓白衣衫的女儿站到跟前,许久,许久,才微笑道:“你穿得如丧考妣——还是在责怪母亲么?”
宣益公主平静地摇摇头,“女儿已经不恨母亲了。”
“为什么?”
“女儿与他仳离了。”
“可宜。”殷贵妃叹了口气,“你的婚礼,是本朝所有公主从未享受到的,可是,母亲给了你世上最好的荣华,却不能给你最长久的安心。”
她这话一出,宣益公主眼角湿润,也只在刹那间,又恢复了冷静,“母亲应该最了解女儿,女儿想要的不是这些。”
“是啊。你要的不是这些。可母亲想给你的,也只有这些。”她伸出手,示意宣益公主朝她走近。
宣益公主站着不动,她鼻翼一酸,“母亲知道错了。母亲终究还是一个女人,怎么能与你父皇相比,他一路走来哪一次不是在算计中度过,又有哪一次不是将所有人玩于股掌之间。”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摇头道,“只有一次,他才无可奈何,就是十年前未能将楚王立为太子。”
“十年前——”她嗫嚅,嘴角浮出一丝苦涩,“十年前,我殷氏还未能拥有如此多的财富和权势,也没有哪个大臣宗室仰我鼻息,所以我窃喜过纪悦妃无能,没有依靠,没有臂膀,甚至在朝廷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与她亲近,所以她的儿子做不了太子,哪怕有陛下撑腰,也无法改变那些儒门老臣的偏见。可是——如今看来,我全错了。”
她垂下眼皮,“你的父皇,他终究是天子!”须臾,复又抬起头,再次向女儿伸出手臂,“可宜,来——到母亲身边来!”
她的声音低哑柔和,使宣益公主闻之仿佛回到幼年,那时母亲就这样天天对她说话,以致今时今刻想起也怀念不已。
“母亲!”宣益公主终于忍不住,本能地朝母亲走近,直到被殷贵妃掩抱在怀,泪水才滚滚直下。
殷贵妃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一团温热的液体沾到掌心里,那是因亲情而生的泪。
不待她说话,就听宣益公主停下哭泣说道:“刚才女儿进来,看到门外有宫女在煎药,女儿原想端药进来伺候母亲服下,可那个宫女说,母亲根本不想吃药……”疑惑地看住母亲,“母亲这几日都未服药?”
殷贵妃将眉眼贴近宣益公主的鬓角,仔细嗅了嗅,一缕清香盈鼻。天生爱干净的女儿在这糟糕的境地,也将自己打理的清清爽爽。她嘴角动了动,一些话终不忍道出,只答:“母亲这个病啊,其实是老病。”
“老病?”宣益公主想了想,不解,“女儿从未听母亲说过有旧疾啊。”
殷贵妃暗暗握紧拳头,眼前又浮现几天前在鄣宜谷驿站的情形,冯峒曾亲自端来一碗甜汤,她当时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又经过几个时辰的马车劳顿,想也没想就一口吞下肚去,后来几个时辰内并未异常,可到了十二日午后,腹泻频频,呕吐不止,她才开始怀疑那碗甜汤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汤是冯峒送来,冯峒是御前内侍,敢下毒害她定是皇帝授意……想到这里,一阵呕吐涌上咽喉,难言的刺痛也自腹部传遍全身。
“母亲有什么旧疾,为何以前没听说过?”宣益公主关切地问。
殷贵妃勉强笑了笑:“傻孩子,母亲怎会告诉你有病呢,母亲总希望你日日开心。”说到这里,难过,“其实,母亲没有做到,可宜今日又是未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