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白苗族长上前一步冷声道。
“族长,没事。想必纳将军不会对我不利的。”赵麟言罢,白苗族长皱了下眉,默默地退后了一步。纳鲁浮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随赵麟一起望向四周。
营地的土地如同蜂窝一般,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地洞,在地洞的周围,尚未清理干净的残肢散落一地,一幅塌陷下去的军帐上的帆布如同裹尸布一般,覆盖着一片模糊的血肉,匆忙清理尸体的士兵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一片猩红。一个士兵坐在一片血肉前,眼光发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断腿血流如泉涌,很快有士兵赶往他的身侧,动手将他扛起。
“若非殿下的法术,我们恐怕全都会变成那样。”纳鲁浮开口了。他的衣摆随着动作缓缓摩擦出了一股怪味,是粗劣的麻布、汗水、土腥味和血液混合的酸苦味道。
“殿下,罪臣有一事相托。”
他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苗刀,在李小遥敏锐地紧张起来的一瞬间,倒身跪了下去,将那把长刀捧与身前。
“请殿下,取下臣的首级。”
“……”赵麟愣了一下,随即开口道:“为什么”
“如今苗疆变成如此惨状,虽由拜月教主而起,但与我黑苗脱不开关系。罪臣愿以首级抵偿对白苗犯下的罪过。”
“……”赵麟一时无言,白苗族长神色一凛,但并未开口。营地内一时只剩下营火烧灼的嘶啦声。
“罪臣并无黎长老的才干,也无饶将军的果敢。唯一有些分量的,便是这颗脑袋。”纳鲁浮的声音贴着刚下过雨濡湿的地面,似乎有些自嘲。
白苗族长微微皱了皱眉头。
“拜月教主神力强大,又深受大王信赖,多年来南诏虔诚供奉拜月教,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众位长老对她极为敬重。巫王陛下爱民如子,罪臣当年何尝不知。但碍于大王命令,罪臣不得不从。”
“……你什么意思?”
“罪臣……罪臣有愧于巫王陛下……和殿下,您。”
”我爹他被打入地牢的时候……你也在?”赵麟缓慢问出,模糊的记忆再次将他带回那个嘈杂的朝堂。
冰冷的石柱,父亲沉默的跪姿,坐在王座上高高在上的母亲,她旁边黑色的影子。
嘈杂尖利的人声。乱哄哄的人群。最后随着母亲的一道命令,从人群中冲出来两个黑压压的壮汉,压住父亲肩膀,将沉重的铁枷粗暴地挂在他肩上。
他一直躲在旁边,他想喊,他想哭,但父亲依旧只是温和地笑着,用眼神无言地安抚他。在被带离之前,他还一直在说“没事”。
没事。
那是冬天?
冻的他瑟瑟发抖。
“是。”
“就在巫王陛下被打入地牢的那天。罪臣在场。”
“是罪臣……将巫王陛下押入地牢的。”
“后续派出追您的追兵,也是罪臣……”
李小遥见到赵麟默默握紧了双拳,但神色依旧未变,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压抑的愤怒,“原来是你?”
“是。”纳鲁浮深深拜倒,“请殿下,赐臣一死。”
“黑苗大军折了三分之一,黎长老重伤。作为副将,我无颜面回去见大王。请殿下允臣赎罪,一为告慰白苗的数千牺牲的将士,二为巫王陛下的在天之灵。”
“那杀了你然后呢?”李小遥哼了一声道,“你意思黑苗的过错就一笔勾销了?你以为你的一条命能抵过你们曾经对阿麟和巫王陛下做的那些事?”
“王子妃殿下,罪臣绝无此意。”纳鲁浮又深深拜倒,“罪臣自知罪孽深重,臣只愿用一条命略微补偿臣曾犯下的罪过。”
偿还罪过。
他想到了之前随石长老一行人赶路时他曾问过石长老关于父亲的事。
他问过几次,既然石长老知道父亲并非歹人,为什么不站出来为父亲说话?为什么不阻止母亲将父亲打入地牢?
石长老当时的回答是沉默,然后摇头。她说,王命如天,不可不从。但如果有朝一日他登基为王,对于他的任何决定,她绝无怨言。
她甚至说过“如果殿下您要赐死我,老臣愿意用这条命偿还罪过。”
但为人臣,这是她的职责。即使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遵照母亲的命令。
然后他从小遥口中得知了十年前她是如何藏起父亲的法杖,如何协助小遥避开守卫的视线。
人心似水,王命如天。
眼前这个人的命,现在在他的手中。
纳鲁浮双手捧着长刀举过头顶,长刀鞘上的宝石微微地闪着光,他低下头,闭目,唇色发白,似乎已经是个死人。
……令他脚下虚浮。
“……”赵麟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你起来吧。”
“我不会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