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着他这一夜孰胜孰负。
江面上的火光更甚。他看清楚了，那是东屏的船，犹如围剿之势，冷漠地看着战利品在大火中焚烧殆尽。
船头上，童大成的魂都快丢了。
“老谢……”他攥起拳头，狠狠地砸向了船舷，“他娘的东屏矮子！”
然而就在他咒骂彭坦祖上十八辈的时候，甲板上接连升起了五发燃箭直冲云霄。船身猛然加速，惯性几乎把童大成甩了出去。
号角声响起，还算平静的江面陡然被一股暗流扰动了。薄雾缭绕之下，不知道哪里窜出了几个黑影，朝着那火光聚集的战场中心疾驰。
那些船就在童大成眼前百米处，为数不多，却敌我分明。他们犹如离弦之箭急速迫近着敌人，仿佛他们才是江都督军的先锋队。
童大成几乎在那一瞬就从沮丧中回过了神。
“老谢！”他把船舷一拍，“老谢！有你的，老谢！”
督军真正的先锋队也开始加速朝着那一片狼藉飞驰着，甩开了紧追不舍的寒露，奔着光明赶去给敌人迎头痛击。
号角声掀翻了这一仗胜利的天平，东屏守军顿时从胜利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他们调转船头，准备迎接这突如其来的反扑。
东屏守军本是围堵之势，借着顺风，船舶迅速一字排开，继而像河莲入眠一般，试图将迎面冲过来的敌军再次包围起来。
督军大将谢永安的船冲在了最前面，犹如一柄利刃，强行撞入两艘敌船间的空隙。船身相互撞击，挤压并撕扯着。木板断裂的声响在江面上回荡开来，落水声此起彼伏。
船上的士兵紧急撤离，时间紧迫，他们须得把伤亡降至最低。
谢永安撞出的这一个大缺口为紧随而至的督军留出了一条撤退的通道。江水自北向南，落水的士兵得以借着水流而下，再被后方的船舶捞起带走。
这一夜，督军损伤惨重。如若再杀个回马枪，等待着他们的最好结果至多不过是两败俱伤。
袁宏渊衡量再三，最后果决下令继续往北。他不再回头，因为身后不会有胜利的曙光。
黎明即将破晓，滔江沉入了这一日最黑暗的时刻。
谢永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即便身上罩着厚实的斗篷，但满身湿透了的衣衫却仿佛结成了冰，迅速带走他的体温。
童大成在还一旁没心没肺地笑话他。
昔日英勇无比的督军大将已无暇与他对嘴寻乐，他不得不将所有力气花在让自己维持清醒这件事上。战争还没结束，他没有资格倒下。他还想看见阳光洒在江面上，还想看一看江都城里久违了的烟火气。想着从前还算太平的日子，盼着还能有命和身旁的童大成斗斗嘴皮子，报上今晚的一箭之仇。
暗夜里，船头的方位仅剩了督军统帅。他望着渐渐迫近的彼岸，陷入沉思。风无情地拍打在了脸上，让这一夜的每一分每一秒变得格外清晰。
他被眼前的胜利蒙蔽了双眼，才会让彭坦如愿以偿地打了一场翻身仗。倘若不是东屏守军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重蹈覆辙，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袁宏渊没有感到后怕。他只是在反思，在思忖对策。
这一仗彻底打破了他对东屏守军兵力的固有认知。他吃不准此役过后，守军还剩多少兵力，且督军是否还有足够的兵力去应对敌方的突袭乃至己方主动进攻的可能。他就像陷入了一团迷雾，分不清前进的方向。盲目行动太过危险，而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资本回头重来。
而在茂城附近的林子里，却还有庞倍的陆军等着看督军的笑话。又或许，他们已经行在了北撤的路上，迫不及待地要将督军的这一场败仗说与武帝听。
终究，他还是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这已经不是什么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而是演变成了邕国的内乱。
内忧外患之下，督军还能走多远？邕国又能走多远？
江水平静，小兵们大多放松了警惕。所有人都需要时间来缓和这一晚的冲击，也需要时间好好休息以备那不知何时便会再起的战事。
眼下，他们已然回到了邕国的水域。身后并无追兵，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寒光却刺穿了夜幕，伴着喷溅的鲜红深深扎入了袁宏渊挺拔却透着疲惫的身躯。
浓稠的腥甜在舌尖蔓延开，他低下头，看见银刃钻出自己的胸膛时，面露诧异。他感觉不到疼，只余意识缓缓下沉。仿佛江水没过了船舷，要将他拽入冰冷的滔江。
鲜血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了下来，沿着他的身体流到了脚边逐渐汇聚成了一面血色的镜子。
他看不清自己的样子。身后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