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花了好几日的功夫尽心调理你的嗓子,总算是躲过了成为哑巴的门槛,如今你可以说一小点儿话,但声音很轻,只能用气音。
好在那日过后,你再也没扯过嗓子,比秋日里的阳光还要安静。每次七七端着药进来,都觉得你快要成鬼魂了。
整个人明明就在那待着,却有种透明的心惊。
你很少与人主动谈话,但若有人与你搭话,你一定会回。白术注意着你的情绪,有意无意地试探着问你那日呼吸过度发作的原因,你只是摇了摇头。
“做噩梦了。”
你摸着缠着绷带的脖子,微微粗粝的磨砂感指尖下游走,咽下苦涩温凉的汤药,你将瓷碗搁在桌上。
窗口的阳光洒在瓷碗上,荡出极好看的晕。
然后你就坐在床头,闭上眼睛休憩,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假寐。
蝴蝶振翅的风吹起你的棕色发梢,迷阳的光懒懒洒落,你的一整天都会像如此这般度过。
没有激昂起伏的高调,也没有低沉缓落的跌宕,只有生命无限拉长、寂静的没有情绪的音符。
只有偶尔被人扇动起的蝴蝶路过,才会落下纷飞的弦声。
你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身边的男人。
钟离坐在木椅上,修长白皙的手中把玩着方才被你喝净的瓷碗。他指节分明,转着玉色瓷碗时,那光透来,不知是瓷碗好看,还是他如玉雕琢似的手好看。
一声浅浅的脆响,钟离将碗放在了桌上。他十指交扣,低垂着眉眼,眼角的红潋滟深沉,凝视你时让人心惶,心晃。
“醒了。”
钟离的声音低沉醇厚,很好听,像你幼时在晨曦酒庄听到的大提琴声。
你其实没睡,但你点了点头。
“那天你说,要我帮助你。”
钟离比你预想的要直接,他莞尔一笑:“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彼时在晨曦酒庄,每每看到在夜色下对着明月发呆的你,克里普斯老爷就会端着一杯葡萄酒走到你身边。
他用宽大的胸襟从后抱住你,揉着你的小脑袋笑:「又在想什么?担心我死掉?」
你没吭声,他也就不搭话,一口一口喝葡萄酒。直到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葡萄那股熟透了的甜香后,克里普斯老爷就会把你猛的提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
你吓得六神无主,拽着他深红色的头发不放。于是青年又是笑又是求饶:「希灵希灵,别抓了。」
酒庄内燃烧的火炉为他灿然的眸子添上跳跃的倒影,他哄你高兴,带着你转啊、转啊、转。你扯着他的头发喊呀喊,四周的仆从侍女笑的开怀,像一出滑稽的圆舞曲。
斑斓的光晕,迷离的笑声,深色的红发混着晕眩的壁炉火光,在你心口烫出一道道燎纹来,烫出一条最深重的红印。
那红迹闪了闪,此刻化在钟离眼角,是男人探寻疑惑的眼神。
你这才发现自己盯着他眼尾的红发呆了许久,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维持着没什么表情的脸,假装刚才是在思考。
钟离看了眼你红透的耳垂,再次发问:“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你摇了摇头。
“没关系,你不用有什么顾虑。”
一阵风吹了进来,外面的树叶簌簌作响,莎啦啦地吹着你的被子,带进了几片落叶。
钟离起身,高大的影子瞬间罩住了你。他俯下身体,用洁白的手指一片一片捻起被单上的落叶。做这个的时候,他距离你有点近,但你连他的呼吸都没听见。
他平静从容,千年来一如既往,无可撼动。
捡完了落叶,钟离把它们整齐地摆放在桌上,然后伸出长臂,将窗户关了起来。关的严严实实的,再没有什么声音传进来,整个屋子安静地异常。
终于过了许久,你抬起眸子,淡声哑道:“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向我求助。”
你挪开眼神,聚焦在白色的被子上:“不。”
钟离弯起眼角,沉稳道:“你觉得,我想问你是如何得知我是摩拉克斯的,对吗?”
“旅行者不会将我的身份外传,仙人们更是与你没有接触。当日你说出「神明」二字之时,魈反应大了些,举着枪就走到了你床前。所以你认为,我们定是奇怪你如何得知我的真实身份的。”
“毕竟,我这幅样子,连千年与我打交道的魔神们都无法第一眼看破真身。”
你眸光闪动了几下,老实地点了点头。
“但我并不是为此而来。”
钟离与你对视的那双棕金眼瞳中不悲不喜,唯有淡淡的温悯:“我只是想帮助你。”
“你帮不了我。”
浓密的眼睫眨了眨,你缓缓道:“这世界上有神做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