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沿着对面一个不大的城中湖继续往前走。书店就在湖边小半圈的位置,隔着湖面已能遥望。
湖畔树荫浓密,湖边石阶错落,偶有老携幼,男伴女在湖边闲逛。
行至一处僻静的林荫,欢儿快走两步停在子杰身前,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才开口道:
“子杰,我还是得把话说出来。”
子杰站定脚步,勾勾嘴角,瞥了周遭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因为你跟依儿姑姑的关系,我很少打听你的过去,以免你误会我在替爸爸探查你……但是,有些事情已经撞到眼前了,我无法装聋作哑。”
欢儿也扫了一眼身侧,停顿了片刻,见子杰面无异样,也没有接话的意思,便继续说:
“至少,我需要知道,此刻,我到底是跟什么人走在一起——林子杰?邱子杰?裘子杰?还是什么我没听清楚的子杰?”
该来的,终将纷至沓来。
不用急,来什么接什么;
不用慌,有什么说什么。
摆正了心态,安静地听欢儿说完,子杰不慌不忙地抬起了眼眸,目光清澈地看着欢儿问:
“你虽话里有话,但眼下我需要回答的问题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到底姓什么,是吗?”
欢儿说完刚才那番话后,情绪略有波动,面对子杰的提问没有吭声,只是绷着唇看着他,眨了下眼睛。
“我现在姓林,林木的林;曾经姓邱,邱壑的邱。邱是父姓,林是母姓。”
子杰娓娓道来,说完笑了笑,示意欢儿回答完毕。
可欢儿仍然看着他,扬了下眉也笑了笑。
“哦……还有延伸问题?”子杰抿了一下嘴,瞥着湖水长舒了一口气,略带自嘲地自问自答道:
“这么大人了为什么改姓?哼……改姓……不为别的,只为了实现林家的夙愿!”
说完,子杰微扬着头,耸了耸鼻翼,眸光掠过湖面,裹挟了水气,变得不再清澈澄静。
欢儿犹疑着转过身,并肩站在子杰身旁,一同看着湖面静默……
“我不关心林家的夙愿……”欢儿终于开了口,但仍目视湖面,“甚至我也不太关心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只关心自己内心的感受,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初见时你凶我、冷落我,甚至嘲讽我,都没有影响我对你的判断。”
欢儿右手握着左手,扣在胸前,停顿片刻继续说:
“但此刻我会惶恐……你身上有很多迷题,我一时间解不出答案。但是无妨,我愿意换个视角去享受这种默默探索的乐趣……可是,在这探索的过程中,有一种恐慌时隐时现——我怕有一天,没有任何征兆,你也如当年的依儿一样,人间蒸发!”
欢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用力地揉搓着指节,摒息凝神。
子杰也在努力地摒息,以压制心内突发的激荡。
这个姑奶奶果真是个奇葩!这是小说家惯用的沟通方式吗?子杰已经预备好去应对一连串的灵魂拷问了。可是,这算什么?倾情告白吗?
你怎么总是抢采访对象的戏,令采访对象哑然无声,惘然无措?
抢就抢吧,可为什么提依儿,为什么将自己与依儿相提并论?
依儿之于书哲,那可是……我之于你……又能算什么?
沉寂了良久,欢儿终于压制住心尖和指尖的颤抖,但再发声时音量也有些衰减,“我见证了爸爸每一次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心路历程,也见证了他绝望之后仍心心念念的情愫……我怕自己……跟他一样……”
子杰一直注视着湖面,可除了几只黑影从眼前掠过,他什么也没看到。
他的注意力都在身侧。
身侧的那个人流泪了,说到“人间蒸发”时就已经开始了吧?
这泪水来得猝不及防,他还没有资格,去为这个女生擦拭泪水;更没有想好,擦完泪水后如何面对那双眼睛以诚相待。
那就,让她流吧。
女孩子流泪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如果被她发现身旁的男人眼角也有泪,她的心里是不是又得多一道迷题?
……
大概是把他俩当成人形塑像了,几只鸟俯冲过来想落个脚——哦,是活的,会躲。
子杰向后躲闪时揽住了欢儿的腰,四目相对时子杰关心的却是自己的眼泪干了没有——欢儿的泪痕还在。
未等站定,欢儿慌乱地抹了抹眼睛,将头侧向一边。
子杰松开欢儿,向后退了一小步,低声说:
“你看,这鸟儿莫名地就冲过来了,哪有什么征兆?人生也是如此,没有预兆,发生的时候自然就发生了……在你的小说中,你觉得女二令男一魂牵梦萦,那男二呢?男二之于女一,除了多一份失去的笃定,他带给女一的痛楚又有什么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