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来巡逻兵的阵阵脚步,偶有号角伴随着瑟瑟寒风划破夜空。正殿里一样被俘获的那些人,惊惶而安静,没有人敢吐半个字。脑子里浮现沈太后那张素净的面孔,越发惨白起来。不是很有手段的人么?怎能落得如此?那日劫匪说沈太后自顾不暇,大约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初冬的月光,冰清冷冽,透过巨大的窗格落在他的面庞,重重叠叠的阴影之下,他依然静默着。挨着他坐是无奈之举,只因寒气逼人。良久,听见他重重地呼气,便问道,好些了么?
他侧首看我,“美苏,朕已永无好的可能。”
闻言未动声色,旋即又转了念头,伸了手去握住他的。
他微微意外着,笑了,“朕此生竟没有得到过任何一个女子的爱恋,如此死去,心有不甘。”
我并没有反问为什么,只说,我愿意听。此情此景,不听故事,就只能心慌了。
他似调侃道,“如你所知,阮湘最爱她的小叔。子羽为了钟家而活,尽管朕也喜欢她的聪慧透彻,但她始终心不向朕。剩下的,朕都懒得去分辨她们的脸。你么,朕很好奇你为何不给朕一刀。”
我耸肩,“我曾经说,你应该为了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死去,而不是无聊的□□。”
“对谁说?”此人烧得稀里糊涂的,脑子倒是依旧好使。
我将手抽出来,放进自己的袖管里,“邱文泽。”
“一个斯文到懦弱的男人。”他如是评价,“□□筝喜欢。”
“他没有懦弱,只是心软。”还有身不由己。
他并没有继续纠缠于邱文泽的人格特点,而是转回我说的那句话,“人死,无所谓理由的好歹,而只在是否甘愿。”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去死的。”我说这话,没有底气。
商昮淮亦没有反驳,只是看我,不信的样子。
此时突然有一道人影闪了进来,手里提着一柄寒光熠熠的长剑。我心口一紧,真是要死,这长剑穿心,怕是不好过。商昮淮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伸手揽了我,紧紧握住我的左臂。
剑光一闪,那锋利的剑刃便抵在了他的喉头。
“地图在何处?”此人声音嘶哑,但像是蓄意弄坏了嗓子。
商昮淮轻蔑地哼了一声,“沈醉不是本事通天么?叫他亲自来。”
那人见此招无效,便一个晃身,将剑气落到了我的身上,“你会在乎她的命么?”
商昮淮依然冷静,“你可以杀了她,但永远别想知道地图的下落。”
来人也不是吃素的,直接问道,“条件。”
“跟一个将死之人讲条件,未免天真了些。”
那人闻言将手里的剑微微偏了半毫,我听见自己倒抽一口冷气。商昮淮则是怒喝,“你敢!”那人也嘴硬,“有何不敢?”
我却不敢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只在想,我并不甘愿就此死去。
商昮淮没有再坚持,道,“朕终究一死,康国的人之所以留着朕,也是因为这笔宝藏。眼下你要真得了地图,出去就是死路一条。朕不给你,是为你好。”
“生死有命,轮不到你操心。”
他叹了一口气,“你去毓敏宫,在贤妃寝殿墙上的暗格里有一柄玉如意,打碎它。”
我心一惊,那玉如意早已没了踪影,看来那日的劫匪根本是冲着宝藏地图去的。待黑衣人一跃而出,我才同商昮淮说明。
他沉思片刻,说,天意如此。让朕看看你的脖子。
侧过头去,让他靠近。他的手抚了上来,陌生的凉意。
“无大碍,朕先帮你止血。”说着便撩起龙袍的下摆,拉出内衬来,用力一撕。刺耳的断裂声,在夜里格外明确。他将布条绕在了我的脖子上,松紧合适,不至于勒死人。
“你知道他是谁么?”我已经开始用“你”这样的称谓了。
知道。
沈醉不是你亲舅舅么?
“朕没有如此禽兽的舅舅。”这样的否认,与昮淳之前传递给我的信息吻合。没想到了最后,是商昮淮揭开谜底。
“他们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不是吗?”
“同父异母,不算血缘么?朕出生起,沈醉就想控制朕,那些剧毒的药,从朕还是个小婴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喝了,终究是不会长命的。”
“那你的娘亲就毫无抗击之力么?”
“这便是使朕最绝望的,就连那个生你的人都恨你,如此活着也毫无意义。”
我渐渐有些明白了,沈太后并不爱先皇,所以不爱这个儿子。她恨所有的人,一切只因上天弄人,她永远不可能与爱人在一起。现在看来,她连沈醉也一并恨了,否则也不至于二人反目。
这个故事于我只是故事,而在他,是宿命。那么我以往看到的那个皇帝,已经是过于阳光了,他就是再阴狠许多也是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