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什么都不做,如同寻常情侣。
可是。回不去了。回不去的。
华尼托侧身避了一步,避开他轻塔在她肩上的手。旁人尚未出梦的空地只有她二人,这样近,那样远。她始终低垂着眉眼,没有看他,不敢看他,怕是多看一眼便就情难自已,不管不顾。
华尼托,你不能任性,你已经一无所有。
她垂在身边的手不自觉握成拳。虚影泡梦一遭再别的父母,已是对她心性的一大检验。她清楚此刻的自己内心紊乱,猫薄荷轻轻一挠,即将溃不成军。
布鲁斯像看不见她的挣扎,又或许正因为看见了。她避一步,他迎一步。上前一步,他不容拒绝握住了她的手。滚烫的手心包括着她微凉的手背,将她的人、她的心灼伤。他用同样不容拒绝的力道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有些长的指甲已在她自己的掌心落下红痕。
“我从不知道,你也这般胆小。”他分明没带太多语气,却又似情衷千转。真正了解到人,一句话,直达心坎。
她聪慧、敏锐、多疑,洋葱千层下掩藏的是对一切的小心谨慎。小心谨慎过了头,也就成了胆怯。为诸多顾虑束住手脚,连心的择向都犹犹豫豫、逡巡不前。
她笑了一下。笑几乎成了她的本能反应,在不知如何反应时。
然后她又一步后退,纵然料到他将跟随。她告诉他:“忘了吧布鲁斯,忘了这一切,忘了我。就当……是一场梦。”她在心里补充,而且你很快会忘却,愿意与否。
“但是梦不会有触感,更不会刻骨铭心。你想自欺欺人,我却不愿意。”
碎裂的梦境如雪花,浮在天际而不会坠落。远方路灯昏黄,照映这一片天际,这一方碎裂还不彻底的梦,像极电影电视剧最钟爱的黄昏、公园、路灯、雪天、情侣的分镜,浪漫中隐有三分天地阔远的苍凉。
浪漫到极致的总是悲伤的。华尼托一直这样想。
“这无需是什么你情我愿——世间事本就没有几桩你情我愿。如果可以选择,你我都不想家破人亡,小丑大概也不会是今天的小丑。可是没有如果,今天的你和今天的我,注定是对立面。你比我更清楚,所以……也就更不必为了我而煎熬。”
“你……”他欲言又止,似无奈无语,“你为什么非得一意孤行?我不信你是什么宿命论者。你所谓的对立是建立在你不肯悔改上。你就……非要明知无望也一条路走到底吗?”
“这一生总有些不可不为,不论于你,或是于我。”她终于直视他,堂堂正正得,“你或许觉得无法理解,我何必自甘堕落。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悬浮的碎片渐渐减少,说明离其余人的出梦已不太远。
她望了眼天际,加快语速:“我从没告诉过你,我很佩服你——你的决定,你的坦荡。你和过去的自己和解,放下已不可能修补的旧怨。可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你无数次试图告诫我,一味沉湎,只会在钻牛角尖中让痛更痛,甚而因偏颇而生出臆想中的过往更加怨天尤人。可也许,我要的从不是解脱呢?也许,我从不想忘记。”
她不想忘记,只想让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雄壮。
可是以复仇为生的人,一朝复了仇,还能以何为生?
这个问题她从前不在乎,而今不敢去想、不愿去想。她做不到自欺欺人告诉自己,等一切结束,她会赎尽自己的罪孽,然后回到他身边,不论过程多么漫长。因为她那是一个她也不敢保证的未知——她算计了一切,却没有算计自己的生死。对于从前的她而言,生命本是可有可无的。
她还活着,只是因为她尚不能赴死。她还有没完成的。
如今呢?如今她再也找不回以前那个无所谓生死的自己,因为她有了在乎的人,有了想要挽回的温暖。她其实也不想忘了他,也想贪心得告诉他——等我一下,很快了,等我完成手头的事,我就来找你。可是她不能。她已经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再来一次,不会拖垮他,但会让他更孤立。他已经自我惩罚式得将自己和他守护的城市剥离,日复一日清醒得将自己和周围分离。她不想因为自己,剥夺了他的最后一点人气。
她没有忘记,故事最初的时候,她披着莱纳的皮,和埋伏在神盾局的低级九头蛇探员说笑,他那样的人,遇见爱人,不会抓牢,只会放手。到头来,她又岂非更胆怯。
天边的碎边几乎消散,隐约已有人形显现:“你就当是做了个梦。梦醒之后,你会记得你们发觉了琼恩即为九头蛇的华尼托,追着她的步伐摸索到了曼因斯夫妇留下的通道,也因此引来九头蛇的追兵。你们与追兵发生激战、被迫分散,等回过神来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那段记忆。你们所看到的,是凭空出现的通道再次消失,和它一同不见的还有九头蛇的华尼托。华尼托又一次耍了你们所有人——你们会不约而同这样想。”
她平静给自己宣判,布鲁斯明明还捉着她的手,却直觉她很快要脱离掌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