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特韦格摇了摇头,“你这样的人能屈能伸,我懂。可我也一直以为,你这样的人骨子里还是心高气傲,是我错了吗?我想未必。”
华尼托在等他的后文。他的后文铺垫了很久。
“时至今日我仍不能尽信,尽管在神盾局面前信誓旦旦说你选择因斯塔尼亚出于私心是我自己,不论有心无意,你从不是会仍着性子作决定的人。”不然也活不到今天。后面半句他没有说。
他想求一个答案,她没有让他失望。
“因斯塔尼亚太太任职的高校有我所感兴趣的人物,她不是我的唯一备选项,说来你可能不信,却始终在我的优选项中。你一定会说读了一辈子死书却未参透历史的历史学家,是我最烦的类型之一。是实话,这同样意味他们单纯固执有信念好糊弄。我的确在他们身上浪费了不少不必要的时间,可就像你已猜到和他们耗着的不总是我——应该说,只偶尔才是我。
“叛逆期的人格很好交接,说什么都忤逆,动不动就贫嘴。凡是对着干,凭因斯塔尼亚夫妇的后知后觉看不出不对劲。我当时曾考虑过的几位明日之星教职工,虽是聪明更称我心也更需要时间精力应付。我最不缺的是时间,最缺的也是。如此看来,选择他们是我最好的打算。至于你所说‘曼因斯的因斯,冯·塔尼亚的塔尼亚’大概是命运无心安排的阴错阳差。”
她说她本不是冲着因斯塔尼亚而去,不过各方顾虑之后的阴错阳差。许是命运无心的嘲弄,许是曼因斯一族命不该绝,曼因斯最后的传人在各方臆想中的诸多巧合,以啼笑皆非的模样和暌违的前尘重逢。那时的她心中是否也啼笑皆非。
“你不是问我,如何才能有今日?”她收回悠远目光,半讲故事半回味的娓娓道来又恢复成了清平的陈述,“其实很简单,摒弃多余的□□,时刻保持理智。”
时刻清醒,这本身又有多难。
查特韦格不做评价,只是道:“你真该看看我提起曼因斯的时候,神盾局的那些人一个个有多目瞪口呆。就好像是……真心在替你惋惜,惋惜夭折的童年、被迫的成长、和成长背后的一把血泪。他们关心你的模样,令人吃惊。你呢?抛弃了二十一年的曼因斯旧姓,于你到底意味什么?”
他到底问出心之所想,她却不再正面回答。
“童年好像总是美满的代名词。和谁提起,总免不了面露笑意,三分怀念三分憧憬,仿佛幼年的无知犯蠢也弥足珍贵。”华尼托眯起眼睛,她是否也在追忆,“他们一定为我联想出一副双亲在侧天伦之乐的美满,和孑然一身备受监视的艰辛,好像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模样。可生活不正该是,放下业已尘封的过往,大步走向未来。”
美好的、悲痛的,恨与喜、哀与乐,终止符落笔无从改写,可改变的唯有未来。一千个人的悲喜纵能贯通又何能理解,可能与规划骤然坍缩的一瞬。人生像一组组曲,交响乐章的休止符分割的前后,可纵观难能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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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他失笑,笑着笑着用说不清窃喜揶揄或是悲凉的语调说:“所以说你天生是做这行的料,和27号不一样。你狠心,从不被无谓的情感绊住脚步左右为难;你打得一手好牌,通篇毋需一个额外演员,自导自演唱单簧,给蠢蠢欲动的上了一堂‘我能成就你同样能毁灭你’的课。你并不是有耐心的人,聪明到你这种一眼洞穿的程度,大概也很少有人有事让你觉得不愚蠢,可你又总能在必须的时候蛰伏。”
她并不认为查特韦格会将最后时刻用来与她剖析。他果然话锋一转,“你这样的人本是无坚不摧,本该是。你该能想到,在神盾局他们意有所指半遮半演给我讲‘中和剂’故事的时候,我有多意外。是的,中和剂,你大概还没有忘吧?马拉尼亚布里亚收网的时候,窝囊了一辈子的盖斯卡斯特突然决心做一回英雄,丢失的终端曾掀起多大规模搜查却仍无疾而终,所有人心照不宣以为无论是谁捡了便宜终将死于中毒。可现在忽然有人暗示我,拾到终端的人活的好好的,因为我们内部的人给了他解药。
“说这话还是在得知你即莱纳之前,说这话的人本意也只是想试探我莱纳·因斯塔尼亚的地位有多高。可能直到此时此刻他们尚不明白,他们口中轻飘飘的‘受信任名单’,榜上有名意味着何种权力地位。所以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名单上首屈一指的华尼托博士你,竟会顶着暴露风险不惜瞒天过海给那不论是谁送解药。他对你……一定很特别吧?就像27号之于卡伊纳,伊娃之于加西亚。”
一路走来,他们见证太多人在不该摔倒的平地失手,太多倾覆有亏往日才名。总想着下一个不会是他/她,偏偏却成了他们。人生从来蛮不讲理。
远方似有鸣笛临近,蜂鸣器与随行的灯光映在寂静夜里五光十色。
查特韦格失踪足够久,不免叫人怀疑。那或许是片很精密的胶体芯片,并不配备高规格的信号屏蔽功能。因为无所谓。查特韦格一生记忆的起伏,说到底不是九头蛇必须掩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