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身子略略站直了些，却也明白到底自个儿还是让东家失望了。
“我也知道，我突然下令让千针坊改制，你十分辛苦，忙中生乱，自然有顾不上的地方。我只要李叔一句真心话，你不给绣娘分红，不去外埠市是当真一时忙乱，没来得及处理，还是另有想法，阳奉阴违，不愿意做？”秦飞霜不疾不徐道。
李掌柜心里咯噔一下，老脸涨得通红，只觉自个儿那点心思在这位年轻的东家面前无所遁形。
是啊，他并非忙不过来，唯不愿意尔。
区区绣娘，哪怕是一派传人，到底工匠罢了，还是一群妇人，哪里值得上分红？更别提那些胡姬、洋人，坦胸露背不成体统，哪配他重金礼聘？
“千针坊今后只做独家定制，但咱们还有很多绣娘手艺没这么好，做不来大衣裳。更何况，还是穿普通成衣的人多。我早说了，锦绣楼不日就要开张。”秦飞霜说着看向李掌柜。
李掌柜明白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甘心混杂着埋怨，却又自知理亏，刚要躬身，却被秦飞霜打断，“李叔，你可买得起咱们千针坊如今的定制衣裳？”
“东家说笑了，莫说小的买不起，小的又哪里配穿呢？”李掌柜苦笑道。
“李叔错了。衣裳是给人穿的，只有买不买得起，没有配不配得上。且衣裳最重要的作用是保暖，其次才是美观，甚至最后方是身份的象征。李叔能在绣坊干这些年，对各地的衣料如数家珍，各家绣技流派烂熟于心，说对做衣裳没有兴趣，我是不信的。”秦飞霜目光真挚地道。
李掌柜想起这些年挑灯研究呕心沥血的辛苦，忽地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秦飞霜见他动容，又道：“不瞒李叔，我要权贵都对千针坊趋之若鹜，是为了打出名声，也是为了挣钱。却也仅此而已。只有锦绣楼，才是我之本意。”
李掌柜震惊抬头，脱口而出道：“东家这是何意？”
“世间女子苦矣，不仅生来力弱于男子，又不可抛头露面，不可进学科举，唯有女织是最无可非议的生路。”
“我愿将锦绣楼开遍大衍，尽罗天下女子，纺纱织布裁衣做裳，靠手艺吃饭，凭本事谋生，至少——”说着，秦飞霜微垂了头，掩去眸中哀色，“至少当她们被虐待或抛弃时，锦绣楼可暂做她们避风之地。”
“毕竟富贵如我，若无卫家栖身，亦是丧家之犬。”
“如此重任，我愿托付李叔，求李叔助我！”说罢，秦飞霜盈盈站起，大礼拜下。
李掌柜受宠若惊，热泪盈眶，终于手掌交叠，郑重行了个谋士拜见主公的大礼，哑声应道：“某定不负菩萨所托。”
秦飞霜眸光一闪，这才知道原来李掌柜的身份亦不寻常。
事情既已说开，李掌柜的心思早飞到如何将锦绣楼做大做强上了，再顾不得千针坊这一亩三分地，立时去寻了手底下的头号绣娘周娘子，正式与她交接。
周娘子喜从天降，从此把秦飞霜引为伯乐，将千针坊经营得蒸蒸日上，偏还上下一心、水泼不进，一举成为大衍最有名的绣楼。却是后话。
至于当下，李掌柜满怀壮志地离去，后脚织烟引了藏在屏风后头听完全场的许海家的出来。
许海家的一见秦飞霜，扑通跪下，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婆子我对不住秦姑娘！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秦姑娘救我女儿脱离苦海的大恩大德！”
秦飞霜等她磕完头才道：“我不要你来世报恩。适才的话你都听见了，我要建锦绣楼，要给天下女子留一退身之地。可是空口白牙，旁人凭什么相信我呢？又怎么知道锦绣楼愿意帮她们呢？”
“姑娘的意思是？”
“我要你做中人。广而告之，锦绣楼招绣娘、收学徒，仅限女子，不卖身，管一日三餐和住宿。拖家带口者优先。可带子女同来，子女不管饭……”
秦飞霜每说一句，许海家的脸色就变上一变。待到最后，已满面泪痕，却也学着李掌柜的样子，起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认主礼，大声道：“定不负菩萨重托！”
她却以为，李掌柜是在赞扬秦飞霜菩萨心肠，竟叫她歪打正着。
秦飞霜哭笑不得，“我不是菩萨。这也只是第一步，只要咱们同心协力，把这事办成，便人人皆是菩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