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槊掂了掂手里的灵宝弓,只觉份量十足。
他从未使过这样的弓——除非天生神力,战场上并不适合携带这样重工的武器,在每一分体力都性命攸关时,能多节省一分,都有可能救自己一命。
这是他第二次拿起这张弓,亦是他首次开弓,反复拉弹几下,感受弓弦的力道,他似是有了几分把握,这才从箭筒里抽出一枝,搭于弦上。
他很快便锁定了远处的一根环靶,开弓瞄准,无半分犹疑,便射了出去。
较之普通弓箭,重弓的开弓力道更大,是以射出速度更快,未及众人反应过来,靶场深处便传来了报唱声。
“环靶,黑十,损——”有郕王世子珠玉在前,众人堪堪能忍住溢出口边的惊呼之声,这是什么样的运道,一晚上竟能亲眼见证两次环靶黑十?只是一个“损”字,这一局,终究还是卫将军略输一筹。
损者,折也。想来是这灵宝弓威力太大,这一射,没金饮羽,不仅折损了柳梢顶端的黑环,亦是带累了下面的白环,想是卫槊初次开弓,尚未掌握好力道,才稍逊一筹。
只是灵宝弓这种利器,靠鲜血喂养,上战场的终极目的便是杀敌,岂可以射柳的巧力来衡量。用它比试,譬如用宝剑削筷,不是不可,只是力道的把控实在是莫可名状,如此卫槊还能命中环靶黑十,已实属不易。
随着第一局鸣金,围观者亦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场中二人围了起来。
因卫槊取黑十有损,第一局陆行之以微弱优势胜出。
宋霁兰站在最前列,一瞬不瞬的注视着陆行之,似是毫不介意他方才拒绝与她同席,眼里满是崇拜的欣喜,一脸的与有荣焉。而站在她身旁的许如月,则是满脸忿忿之情——她替卫槊感到不平,以他的箭术,怎会败给陆行之?分明是对方欺他没有趁手的武器,这才钻了空子。
沚汀却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她仍在揣摩陆行之此举的深意——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今日刻意寻衅,难道是发现了玉娘之事?
她不敢深究,只盼能尽快回去同玉娘取得联络,好叮嘱她小心为上。至于眼前二人谁输谁赢,则并不重要,无非是夜宴上的游戏而已,输赢皆不会影响大局。
短暂的休憩之后,号官再度敲锣,第二局开始。
这一局,轮到卫槊先发。
许如月紧张的盯着他,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细节,仿佛下场比试的人是她自己——不,比她亲自下场更加紧张,她宁愿自己输的一败涂地,也不想看到卫槊的颜面有任何损伤。
卫槊开弓搭箭,有了上次的经验,他适时的放松了些力道,甫一瞄准,便松了手,送出了这第二支箭。
“环靶,黑十。”随着远处的审官的唱靶之声传来,众人皆发出一阵惊呼之声,方才满脸不服的几位年轻郎君,此刻也沉默了下来——一次尚可说是运气,两次便是妥妥的实力了,光是这份只需要一次机会便能与武器磨合的本事,已足以让人叹服。
陆行之弯起嘴角笑了一下,亦是信心十足的射出了第二箭。
“环靶,黑十。”审官再度唱靶,他站的远,并不清楚射箭者是何人,只是今晚这番黑十命中的几率,实乃他生平仅见。
围观众人忍不住纷纷鼓起掌来,这掌声不单单是为了陆行之方才这一箭,更是为了卫槊同他于夜宴所奉上的这精彩一幕,不禁感叹陆氏子孙果然个个龙章凤姿,身上流着帝王的骨血,终究还是非同凡人。
随着最后一局的锣声响起,众人几乎屏息凝神,只顾死死盯住场上二人的一举一动。在这样的比试里,结果如何已经不再重要,能欣赏到这样出神入化的箭术和势均力敌的比拼,已是人生一大幸事,恐怕在以后的麓原围猎里,再难有这样的眼福。
最后一局,轮到陆行之先射。
若他此番再射出一轮环靶黑十,那么这场比试花落谁家,便已无悬念。卫槊的开局不利,陆行之的稳定发挥,已为这最后的结局做好了铺垫。陆行之只需延续前两局的水平,便可拿下这场比试,也必会受到皇帝的奖赏。
虽然他并不想得到皇帝的奖赏。
于陆行之而言,从他向卫槊发起挑衅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错了——正是需要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的时候,他怎能如此高调,于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的实力?可是他忍不住,他见不得她同他坐在一处。
见不得,便要费尽心思将他们拆开。
他并不稀罕什么簪子,甚至也不在乎他同卫槊谁输谁赢,他在乎的,只是那两人坐在一起时那自成一体的小小世界,那隔绝一切、唯有你我的小小世界。
陆行之本已搭箭于弦,蓄势待发,念及此,忽又忍不住想道,她会在乎他的输赢吗?
他微微侧身,眼角余光看向她的方位,却见她正看着卫槊。
他的心里涌上一阵苦涩,只觉赢了比赛又如何,他早已失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