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之回到帐中时,正是子庸在值守。
子庸跟随他多年,一见他紧抿嘴唇,面露不豫,便知他心情欠佳,忙去帐里点燃一支香,又沏上一壶茶,让他稍事歇息。
陆行之揉了揉眉心,靠坐在椅子上,鼻端问着那股熟悉的味道,任由自己的思绪飘忽开去。
良久,他方问道,“今日你值守,可有何异常?”
帐内无人,他言语间便也不再遮掩,子庸自知他口中的异常是指何事,便道,“世子放心,一切如常。”
忽又像是想起何事,复接着道,“恕属下多言,今日殿下出行不久,卫将军的妹妹便过来寻念念姑娘,似是有制香上的事相询。”
“哦?”陆行之端茶的手停在了半空,上扬的尾音透露出他对此事似乎颇感兴趣。
子庸闻弦歌而知雅意,世子一出声,他便知自己此番多嘴绝不会被怪罪,接着道,“卫姑娘在念念帐中逗留良久,出来时,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似是心情极佳。”
“是吗?”想到她明媚的笑颜,陆行之道,“能让她高兴的事可不多。”
见他如此,子庸心下明了了几分,看来这位卫姑娘,与世子不仅仅是相识——自颜府倾覆,颜姑娘不知所踪后,世子已许久不曾这般笑过了,仿似那场大火带走的,不止是颜府人的性命,还有世子关于爱情的所有美好憧憬和幻想。
只是他从不觉得,世子这般长情是一件好事。纵然世子自己,仿佛陷在回忆中出不来,总是试图用尽手段挽留过去,包括那名不知吴连从哪里找来的念念姑娘,他总觉得,她仿佛戴着面具,教人总也看不清真实所想。
“去查查她,”陆行之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一边道,“去徽州,查查卫沅,从她父亲身上查起,还有,此事不可惊动卫槊,你可知晓?”
“属下遵命,”子庸拱手,却又不解道,“只是听闻卫姑娘的父亲乃是昔日徽州首富,然已故去,只怕从他身上已无从查起”。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陆行之道,“但你可知,死人是最不会撒谎的。”
子庸忙俯首称是。
“还有,”他接着道,“派人盯着念念,卫沅不会无缘无故找上她,她身上,定有蹊跷。”
子庸这才领命而去。他前脚刚走,太后身边的女官便在帐外求见。
既是太后身边的人,陆行之少不得要给几分面子,加之昨日忤逆了太后,心下有几分愧疚,便让人传那女官进来。
“参见世子殿下,”那女官行了礼,方道,“奴婢奉太后口谕,前来邀请殿下去参加今日的晚宴。”
“知道了,”他语调温柔,倒是惹得那女官红了脸,“可是如往年一般的篝火夜宴?”
“正是,”女官羞涩道,“还望殿下届时记得出席。”
“替我回禀皇祖母,”他浅笑道,“本殿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他这一笑,如朗月入怀,霁雪出晴,直看的那女官乱了心跳,忙道,“既如此,奴婢便先退下了,好回去禀报太后。”
他目送她离去,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
陆氏一族,崛起于西境,又是从马背上夺的天下,身上便沾染了些许游牧民族的粗犷与豪放,譬如麓原围猎,又或者这篝火夜宴,原是草原上的部落所热衷的活动,却被陆氏一族传承了下来。
当今圣上是太祖皇帝的曾孙,对其传下的习俗奉为圭臬,即便他无法亲自参加篝火夜宴,却依然坚持年年举办,不仅如此,他更是下旨鼓励皇室以及臣子中的年轻男女加入其中,只盼这些后继之人能不忘先祖打下江山的不易,敬畏其威望,感念其恩德。
亦是因着沿袭了这样的风俗,本朝对于年轻男女间的约束倒不似前朝那般严苛,很有些西境的开放之意,在这样的篝火夜宴上,便是男女相互之间饮酒对歌,大家亦会觉得稀松平常,相较于西境的奔放热烈,如此已经很是克制了。
是以年轻的贵族男女们很是热衷于参与这样的活动——仿佛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前仿佛释才放出了自己的天性,舞动的身体便似那跳动的火苗,热情奔放,光彩夺目,只有在这种时候 ,无论她们如何放纵张扬,亦无人会去指责,反而会带着欣赏的眼光去品评和享受这样的盛宴。
陆行之本无意参与夜宴,但一想到自己不日前才忤逆了太后,今日若再是拒绝,心里总还是有几分过意不去——这偌大的京城里,也只有从自己的皇祖母身上,他还能感受到几分暖意。
况且,他在心中揣测,听闻皇祖母邀请了此次前来麓原的所有年轻男女参加夜宴。
他唇边浮现几丝笑意,与方才应付女官的不同,这次是发自心底,他心里忽然对今晚的夜宴多了几分期待,这百无聊赖的麓原之行,似乎因为她的出现,变得没有那么无聊。
夜里,寒气弥漫,漫天星子在漆黑的夜色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如同镶嵌在夜空中熠熠生辉的宝石,天河似玉带一般横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