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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很少会有说不出来话的时候。
他总是拥有过人的天赋,在讨人喜欢的方面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只看他觉得值不值得——所以对于这个天生有着玩弄人心的能力的心操师而言,想要拉近一个人的关系实在是再轻易不过。
但无论幸与不幸,太宰治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会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该用什么去形容你?
“人类似乎总喜欢用动物比拟,猫,狗,蛇,狼,狐狸,老虎。”
绘梨说:“他们取用自己想要的,描述自己想要的,最后扭曲自己看见的,框定自己看见的——这就是所谓的爱恋,追逐幻影的本质。”
“因为爱本就是没有逻辑也没有道理可言的自我投影。”
“那绘梨会用什么来形容我?”
十六岁的太宰治问她,一副漫不经心地戳着杯子里的冰球的样子。
“治君。”
绘梨的面容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影影绰绰:“在我眼里的治君,一直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啊。”
他听见绘梨平静而温柔的声音:“只有人类才会因为渴望而恐惧。”
——我该用什么去形容你?
森鸥外其实并不会在绘梨不在场的情况下提起她,他给了她堪称是森鸥外能给出的所有自由与放任,唯一的一次,也是意味不明地说:“绘梨酱是梦的恶魔,太宰君。”
他的语气很奇异,既像是悲悯,又像是不屑:“可不要沉溺于美梦啊。”
太宰治闻言时的神情淡淡,转头就把话学给绘梨听。
“医生是没说错。”绘梨顿也没顿地又翻过了一页书,“治君不喜欢做梦吗?”
头还枕在绘梨大腿上的少年夸张地瞪圆了一双鸢瞳:“才不喜欢!”
“就像是斑斓的油膜,”他说,“再怎么反射七彩的光,也难掩作呕的腐烂的气息。”
“梦总是会醒的——什么东西到最后都会失去,我又何必在梦里得到?”
他勾着绘梨垂下来的长长的微卷的头发,语调像是在撒娇。
“你是我的梦吗,绘梨?”
绘梨并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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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太宰治会想,他该用什么去形容她。
一场夏夜的烟火?一点舌尖的甜意?一片昏黄的灯光?
——一场并不清白之年的清白的梦。
太宰治讨厌做梦——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讨厌梦醒时分、过于无力的自己。
梦是什么?
是心所向,是触不及。
是幻想与空虚,绮丽与浮沫。
是荒唐。
所以太宰治是如此冷静地看着自己,渴望又逃避、恐惧又沉溺,在络新妇的蛛网里陷落,每一步都落在刀尖上。
然后绝望地等待着梦醒的那一天,在一个注定悲剧的故事里。
那一天,也许会有很好的日出。
然后他会说。
“你不该爱我。”
——我又该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弱的街道、绝望的日落、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可我还是留不住你。
你不该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