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念几乎每天都出门。
她有意在京中最旺的长乐街开一间成衣铺子。
长乐街是鱼龙混杂之地,秦楼楚馆多,酒楼茶楼数不胜数,街后就是密密麻麻的窄巷、低矮的瓦房草屋。在其中穿行,只觉得茫然,所见基本都是些流鼻涕的小儿与衣衫褴褛的乞儿,还有游荡无所事事的男女。这条街常有达官贵人光顾,衣食美人,稀有的古董字画等等应有尽有,很难想象街后就深藏着京城最低贱最卑微的人,每日苟且活着,双眼溜溜转,想从过路的人中得到点改变际遇的机会。
纵是白日黑夜走过多次,在这大街上,黄力依旧严阵以待,“姑娘若是要在这边开铺子,得多请些打手看着才行,这里的扒手最多。”
当然,这里巡逻的官兵亦不少。
黄力将马车停在陶然居茶楼,何念上到三楼雅间,香雪还没推门进去,就看到里头前来开门的黄飞。
黄飞整日在外头探消息,穿的都是极不打眼的洗的发灰的薄袄长裤,束着乱糟糟的短马尾,耷拉着像总是睡不醒的小眼睛。他刚刚一直临窗看着,早瞧见哥哥的马车,见人上来了,闻声就开门,极爽脆地跟何念及香雪打招呼。
何念点头,在窗边的长几坐下。
香雪给她沏茶,黄飞就给她说这几天的事。
那昌平侯府的公子在衙门没关几天,昨晚就被放出来了。虽是男子,但平日里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所以在牢中受不住,吃不下睡不下,折磨地浑身无力站稳。说是被里头办差的人好一通问,那公子始终都是闷声不响。
对许戡很快出狱的事,何念心中有数。他有爹娘,就算是顾及侯府的面子,他都不会在狱中久留。
黄飞又说起近日捞起来的汜水河尸首,荔枝已经被家里人接走了,但府中钱妈妈却单独领了一具女尸,另外埋了,“听说那人是钱妈妈的表姐,是个五六十岁的婆子,名字叫安娘。安娘倒是溺水死的,似乎亦是死在元宵前后。”
钱妈妈是大夫人跟前很得脸的女管事,右边的嘴角有一枚黑痣,此前给府上送年礼的时候,黄飞见过,所以记得很清楚,于是多了几个心眼。
何念知道钱妈妈,却并不知道有什么婆子叫做安娘。
而且她死的还那么巧,跟荔枝是差不多的时候。
何念记下此事,让黄飞接着说。
接下来无外乎是路人皆知的,发生在朝上的事。
工部侍郎曹钦被人参,说是涉嫌贪污前年栗县修河款的十万两银子。这案子去年就判了,夺了栗县知县的乌纱帽,抄家只找出二万余两银子,其余并无踪迹。当年工部的人就换了一班,曹钦更是新换上去的,侍郎的位置屁股都没坐热,就被人一把火烧了,自然是拼死不认。不过参他的人却证据确凿,如今曹钦就被下了诏狱,还是待查的阶段。
对于朝事,何念的记忆中,许戡说过,那曹钦是镇国公沈旗的人。
有镇国公沈旗这棵大树靠着,这次的事,曹钦是安然躲过,后面官途还十分顺畅,扶摇直上,一路坐到了工部尚书的位子。
而何绛给她的密信,上面记录的内容,就与曹钦贪污案有关。
那是曹钦的把柄。
后边黄飞又说了别的,何念都只是听。
半个多时辰后,她从陶然居出来,去了一趟普济堂大药房。
周泽老先生还坐在老地方眯着眼抽水烟,他自在惬意,没有认出她,何念便没有过去打搅,称了些实用的药材,又转去隔壁的书肆。
那封密信拆了,但她还是要如约交给崔柏君。
原模原样,不管是色香味,纸的质地,上边的痕迹,包括印章的弧度。
小二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到何念要的早几年产的厚茧纸信封。这个女主顾,笔墨纸砚,还有书,买了足足二十多两银子。他一边用油纸包着何念要的东西,边好奇道:“姑娘怎会买这些旧物?”这纸放久了,味道颜色其实都不好。
“帮人买的。”何念不想多言,在等小二收拾的时候,她便隔着幕篱打量他背后的墨。
这家的墨都是自制的,拓的都是铺子的名字“聚源”,颜色深浅度不一而足。
墨的形状大多为条状,但亦有圆月形,扁圆形,还有梭子形等等。
正看得入神,旁边却有人急急“诶诶诶”了好几声。
轰地一声,原来是书架倒了。
何念始料不及,还没走开几步,就一下被人撞开了去。
刚要摔倒在地,后背忽然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