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北安回到齐州城后,便以雷霆之力收拢归整涣散的义军。
他带着全军祭奠党仁杰,将义军最大的几个闹事分子,斩首于众人面前,又提拔了几个稳重又有才能的副将,将这支原本乱糟糟勉强凑起来的队伍,逐渐修理出了正规军的模样。
许多人不明白,齐州义军也有上万人马,放在哪里都是个不小的势力,为什么晋王不收为己用,反倒是一直留给岳北安收拾?
韩山也曾问过岳北安这个问题:“公子,晋王殿下这是摆明了要拉拢你吧?”
岳北安不置可否,他心里清楚,一方面,是晋王的笼络之意,然而更重要的,是李如卿的意思。
她在刚回到齐州城的时候,替自己下葬了党仁杰,随后便放手不管义军,即便后来需要和贺忘山对抗,也不曾动用过义军一兵一卒。
她想把义军留给自己。
晋王与李如卿合作,自然也明白,想要收拢义军,得先要李如卿同意,在晋王看来,李如卿不愿意动义军,便是李家不愿意动义军。如今的局势,李家的意见,举足轻重。
只是,岳北安心中暗暗思索,李如卿的意见,真的便是李家的意见吗?
他不愿意过度猜测自己心爱的姑娘,便将这念头抛在了脑后。
李如卿这两日却没有功夫来思考这些,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蒋捷要回齐州了。
先前齐州生变,形势不明,安全起见,岳北安和李如卿都不许蒋捷跟着他们回来,将她托付给了谛听楼沈鹤等人。
沈九相收到了之前心心念念的五百两,开心的险些绷不住跳起来,直接替他师兄拍着胸脯道:“郡主、岳大人,您就放心好了,保管蒋小姐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待二位安定齐州,必定全须全尾的将蒋小姐送回来。”
蒋捷倒是很不情愿:“阿卿,让我跟着你们吧,我保证不多事!”
李如卿想到之前蒋捷孤身一人就敢追着岳北安往冀州闯的壮举,又掏出五百两递给沈鹤:“这五百两,务必看好她,不要让她乱跑偷溜出来。”
这下沈鹤也开心的想跳起来,他将银票踹到怀里,十分郑重回道:“郡主放心,有我在,蒋小姐插翅难飞。”
笑话,这可是今年接到的最大的生意了,他一定要将蒋捷拴在裤腰带上!
蒋华章的尸体损毁严重,好在西北之地到了九月,风大气温低,尸身没有腐烂的更严重。
饶是如此,李如卿仍旧不忍心让蒋捷看到尸体,她在信中委婉提及,是否先将蒋郡守下葬,待蒋捷回来,再去守灵就是。
蒋捷不肯,她要看父亲最后一眼,送父亲最后一程。
沈鹤和沈九相护送蒋捷回来的这日,天气十分阴沉,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雨。
李如卿在城门口接到了蒋捷。
那个她第一次见到便惊为天人的艳丽小姑娘,那个当初穿着碧绿色齐胸襦裙吓的西子捧心的美人,那个在七夕节提着兔子花灯穿着红色交领纱裙的郡守千金。
此刻却一身黑色素服,面容惨白。
风吹起了她耳侧的一缕头发,蒋捷抬手将头发拢到耳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卿。”
李如卿忽然难受的紧,只好一把抱住蒋捷,拍着她的背反复安慰:“没事的,还有我们……没事的,还有我们……没事啊……没事的……”
蒋捷缓缓伸手,抱住怀中纤细却又温暖的李如卿,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
蒋郡守下葬的日子,定在了第二日,尸身不能再放了。
蒋捷一身缟素,扶灵在侧。
素白的小花别在她的发髻上,在呼啸的风中颤颤巍巍,好似不堪狂风倾轧,在做垂死挣扎。
刘怀身着官服,头戴官帽,一脸肃穆的诵读祭文。
读到后来,竟是情不能自禁,涕泗横流。
纵观蒋华章一生,少时家中和睦,年少科举中第入仕,自此出入官场,也曾谈笑怒骂世间事,风光无两几朝间;
却因年少气盛,不肯随波逐流,而后得罪同僚,一朝被贬出京,竟是再也回不去望京;
边关各地辗转,经十几载沉浮,终于能看得清局势,却仍旧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死在何处?
西北边境。
死于何由?
权力倾轧。
蒋捷俯身跪在墓前,眼泪成串滴落到尘土中。
贺忘山已死,可是杀死父亲的,仅仅是一个贺忘山吗?
不是,还有那些高坐明堂的大人们!
蒋捷咬紧牙关,不想哭出声,可是颤抖的后背却怎么也藏不出。
她像是偷溜出家门的贪玩小孩儿,不过是出去玩了几天,回来却发现,整个家却都没了,她再如何痛哭流涕,都换不来以前。
此后再没有替她遮风避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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