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下半张脸的侧面,无一处像她。但莫名地,却又令他感到熟悉,以致于移不开目光,忍不住想再靠近多看一眼。
不是没有过怀疑。
人在绝望时,连一根稻草都得紧紧握住,以求一线生机。那天的她,便成了他急于抓住的稻草。
于是从浪荡子手中救下她后,他便派人查她的过往。暗线察访的结果是,姜绵娘胎里带着弱疾,打小便同母亲和二哥四处求医问药,十年前方寻访到一位名医,从此定居下来。附近乡民都见过她,确实是打小生活在药王谷。
是姜绵,不是沈持盈。
“几岁了?”
“……”
姜绵想,又是打量她,又是问年纪,这真不像君子所为。但谁叫他是恩公呢?
“腊月就及笄了。” 她答,尚带婴儿肥的小脸冷冰冰的。
是十五岁啊。
是阿盈奉旨和亲的年纪,也是她凭借一腔孤勇折了祁月这员大将,挽救了京都的年纪。
一个被冷落到差点没饭吃的公主,却至死不忘庇护大雍的子民。
十五岁啊,才这么小,本该有家人娇宠,或许还有好儿郎求娶,该是满眼天真和……
不高兴?
谢敛又细细端详了下姜绵的神色,终于确定,这小丫头是真的不高兴了。水弯眉本就易给女孩儿平添愁绪,如今轻轻一蹙,更显得幼小可怜。
他心头一软,继而感慨万千。
喜怒嗔痴明晃晃地晾在太阳底下,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女娃娃该有的模样。
阿盈刚做他徒弟那会儿,连马步都扎不好,出个拳耍个剑软绵绵的,腰和腿各有各的想法,免不了每日挨他训,以致于见到他就埋头不语,紧张兮兮。后来功课终于赶了上来,作为一个睿智的师父,他倒是不吝于夸奖徒弟以增长其信心,于是阿盈也敢和他说笑,打趣他,甚至试图上手摘他面具。但自从上了几次兵法课,便开始对他冷若冰霜,小脸紧绷,从此一开口便是什么“天地之理,至则反,盈则败,阴阳是也”,什么“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再和他说。
谢敛感到莫名其妙。
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说这话搁阿盈身上略有僭越,但不影响他当人师父的使命感。他既教她,便要尽到为师为父的责任。于是专门花了一晚上和她谈心,希望恢复和谐有爱的师徒关系,结果阿盈只顾着看月亮,甚至边看边流眼泪,搞得谢敛一个头两个大,还有点蒙蒙的。
最后只得换个话题:咱们接下来讲第三十二计吧!
“我不想学那鬼兵法!”阿盈喊道,甚是抵触。
谢敛一下子就严肃了。
小丫头学偏了!
这哪儿能行?
他堂堂定国公府二公子,威名赫赫的神宁军主帅,隔几天便偷鸡摸狗似的翻墙入室教一个黄毛丫头,谆谆教导、苦口婆心不说,还要关心叛逆少女的心理健康,人不但不领情,还冲他急——他为的是什么?
勒齐虎视眈眈,小丫头她爹身体健康龙精虎猛,这俩祸害相遇,必亡我大雍。届时战火纷起,他指定又要被谢家的鞭子抽着打这打那,哪里顾得上她?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她不好好学本事,事到临头能有什么生路?
那晚以他板着脸讲完了“借尸还魂”为结尾,阿盈是哭着回屋睡觉的。
如今对这莫名肖似阿盈的小姑娘,他越看越喜欢。虽说皮肤白了点,眼尾翘了点,嘴唇鲜嫩了点,脸蛋胖了点,口音南了点,步态苏了点……缺点一箩筐,但都无伤大雅,便如那绝品丹青一般,不求形似,而贵在神似。
“两次见你,你手中皆有书籍,想来是爱书之人。我这儿有座藏书楼,你若喜欢,可随意出入。不过,明日有雨,莫来。”他慈爱地发出邀请,贴心地给了她桂花树般的待遇。
姜绵:???
回家后,她在纸笺上罗列了他的种种“罪状”:体弱多病,眼神游离,粗鲁无礼,不尊重少女,自说自话,自高自大!最后大大画了个叉。
“谁稀罕你的书!”她嘟囔着,抱着被子滚到床里头,没过一会儿便沉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