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烟火气对于苏岐来说太过陌生,他竟直接愣在原地,许久回不过神。
季夏还在想着自己碗中的肉片,见他迟迟不进门,便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了进来。
‘砰’的一声,房门重新关上,萧瑟风雪被隔绝在外,苏岐踉跄几步,蓦然抬眼,就这样怔愣着,跌入了温暖世间。
他进了屋,季夏又迫不及待坐回座位,拿起筷子快狠准地捞过一片熟肉,夹入锦奕碗中,“陛下吃这个,这个也好吃!”
锦奕碗中已经堆满了小山一般的肉片,他两颊鼓鼓囊囊,一边点头,一边捞过肉片放入口中。
“香!”他口齿不清地称赞,吃的一脸满足。
这一口咽下,他看苏岐还傻站着,也道:“你也来吃。”
苏岐被一声唤回理智,下意识后退半步,恍然道:“奴才……”
锦奕不耐地打断他,“母后说了,火锅须得人多了才好吃,今日这桌上不论尊卑,你只管吃便是。”
苏岐没有出声。
“怎么?还要我请你?”
他循着声音看去,烟波缭绕之间,坐在主位的女人双颊微红,双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他抿抿唇,随后抬步,缓缓走到桌前,自她的目光中落座。
季夏自他面前放下碗筷,姜思菀指了指暖锅,朝他示意。
苏岐拾起筷子,自锅中捞起一片翠绿的青菜,放入口中。
清脆爽口,又带着些汤底附着的鲜,舌尖的温度由口腔传入肺腑,自胃部开始发散,涌出一阵绵长的暖意。
见他喉咙滚动,姜思菀满意地收回视线,笑意更深。
锦奕毕竟还小,等碗中的肉片见了底,他也就吃饱了。
这季节,吃饱喝足之后,就特别容易犯困,不一会儿,他便摸着肚子躺上软榻,昏昏欲睡。
季夏怕他着凉,便也起身,送他回寝殿休息。
一时间,偌大的圆桌上,便只剩下苏岐和姜思菀两个人。
房中沉默下来,只余滚水的沸腾声。
苏岐除去一开始夹的青菜,再无旁物下肚,他沉默片刻,忽而道:“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姜思菀正拿着筷子挑碗中的花椒,闻言抬头,挑眉道:“你知道是我?”
给王善透露假消息,引起李湛对王善的不满,从而让李湛注意到苏岐,这所有的一切,的确就是她的计划。
她虽贵为太后,但在这宫中,莫说是慎刑司,就算是宫中的太监宫女,她也大多使唤不动。想要救出苏岐,就得另辟蹊径。
苏岐并未回答,反而又问:“娘娘知晓我答应了什么,为何还容我进慈宁宫?”
他的声音很低,只堪堪压过水声,似是水波上荡过的浮沫。
姜思菀想了想,而后放下筷子,将身下的椅子朝他挪近。
她靠得近了,苏岐能清楚的透过薄雾,看到她被热意熏红的五官,像是浸泡过甜腻的果酒,水汪汪的,似蜜桃。
接着,他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她是真的喝了酒。
“你说呢?”她反问。
苏岐没作声,只静静凝望,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深不见底,如同一坛浓墨。
姜思菀轻笑,“你心中知晓,又何须再问。”
苏岐垂下眼,“我身卑不足道,娘娘若不说清,奴才怎能知晓。”
“哦?”姜思菀歪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来时身上沾染的水雾被热气蒸腾,缥缈烟波流转在他身侧,平添几分出尘之意。
“我早就看王善不顺眼了。”她说,“李湛想要一个人能够监视我,而我,亦需要一个人应对他的监视……你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酒气越发浓郁。
她探过身子,柔和的女声在苏岐耳畔响起,气息慵懒,又带着些似有似无的轻钩。
他的右耳多出些迷蒙的痒意,是她轻声问:“你是选我,还是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