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怒恨,却不敢抗命,只得双目圆瞪,恨不得要将这阉人身上烧出个洞不可。
当初就不该放走他才是!
苏岐无视掉那目光,手掌搀着墙面,勉强站起身子,将瓷瓶收进袖中之后,才道:“劳烦张大人带路。”
指尖上的长针已经撤掉,却依旧是钻心一般地疼,眼前阵阵发黑,他咬住舌尖,稍稍清醒片刻。
襄王……要见他?
苏岐想起昨夜那人走时,说过的那句:“我一定会救你。”
不等他细想,指尖那股疼痛在此袭来,他不得不暂且抛掉所有想法,专心让自己保持清醒。
襄王不进牢房这种腌臜之地,苏岐跨过刑房,走进内室之时,已经冒了满头的冷汗。
内室燃着火炉,刚一踏出,满室的暖意便扑面而来,还在抽疼的指尖被这暖意一裹,竟生出些淡淡的痒。
苏岐垂着头,在灰青色的石板前头瞧见那双软底绣金靴时,便从善如流地跪道:“参见襄王殿下。”
李湛闲闲坐着,将来人上下打量一遍之后,才缓缓开口:“苏岐?”
“是。”苏岐应着,声音有些虚弱和嘶哑。
他很狼狈。
身上的青衣被鲜血浸染,破破烂烂,还带着些鞭刑的痕迹。
可也正因如此,他那嶙峋又坚挺的脊骨便在一道道破碎的缺口中显露出来,直挺挺的一条,看着孤清又寂寥。
李湛向来不喜欢阉人,在他身侧侍奉的,都是他亲自挑出来的侍卫。
原因无他,在他眼里,阉人这东西,便如阴沟中爬行的蛞蝓,没了下面的东西,也就等于撤去了骨头,只剩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一张皮。
可这人在旁人那里瞧见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骨头。
怪不得姜思菀瞧他不同,如今看来,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他端起茶盏,白瓷的顶盖在温热的水面刮过,对张宏远道:“去给他搬个木凳。”
张宏远一怔,朝苏岐投去惊惧的一瞥,抿着唇出门。
不出片刻,木凳搬来,张宏远领命退下。
他这一走,内室之中,便只剩下苏岐和李湛这一行人。
李湛指指木凳,“坐。”
苏岐垂首,“奴才不敢。”
李湛缓缓咽下一口茶。
或许对苏岐的应答并不在意,他没有再开口,反而是慢条斯理地盖上茶盏,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后,是茶盏落在桌案上的声音。
一阵沉默过后,他才轻笑一声,忽然问道:“十六岁考中解元,如今二十五,倒是成了个洒扫太监,这等造化弄人,你感想如何啊?苏才子?”
苏岐身体一僵,原本就白的面色一寸寸变成惨白。
这话尖锐得很,他却不得不回答。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干涩道:“……奴才命数如此。”
“命数?”李湛嗤笑,“命数可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宫中辛劳近十年,此生再无缘入官场,苏岐,难道你不想报仇吗?不想让那个将你送进宫的人付出代价么?”
他的声音寸寸紧迫,砸得苏岐措手不及。
他派人查了整整一日,竟都未查出那位将苏岐送进宫的人到底是谁。
李湛倒不担心苏岐是个探子,能将一个只差一步便能平步青云的天纵奇才送进宫中做个阉人,显然是在折辱他。
而能将痕迹剔除得这般干净,显然不是平庸之辈,苏岐在这宫中蹉跎十年,迟迟报不了仇,亦是证明那人非富即贵。
无论是谁,知晓苏岐心中最想做的是什么,对于李湛来说,那就够了。
“本王可以帮你。”他循循善诱。
苏岐猛地攥紧膝盖上的衣料。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眼,轻声问:“王爷想要奴才做什么?”
李湛满意地勾起唇。
不愧是解元,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得多。
“今日之后,杀死刘锋的真凶会被寻到,你便可安安全全地回到慈宁宫去。”
“只是——从今以后,你就是慈宁宫大太监,本王要你到太后殿内伺候,盯紧了她,慈宁宫中诸事,无论大小,都需汇报与本王听。”
苏岐重新垂下眼,声音低哑,似有些为难道:“可是太后娘娘向来不喜旁人近身,慈宁宫殿内,向来只是季夏姑姑伺候。”
“她待你不同。”李湛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弯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无论用何种方法,都须得到她身边去。本王相信,你能做到。”
“此间事毕,本王自会赠你高官厚禄,你亦可出宫,去过你想过的日子。”
他直起身,温声问:“如何?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