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包裹很小,里头只装了一套衣裳和一本书,他先将那套衣裳换上,随后伸出手,去拿那本书。
将将碰上之时,他忽而顿住,转身拿汗巾仔细擦过双手,这才触上书页。
这书看起来很旧了,书页泛黄,看模样已经被翻过许多遍,却被保养得很好,几乎没有什么折痕和印记,封面是靛青色的,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大学》。
苏岐的指尖在那两个字上摩挲,那双空荡荡的双眼才重新有了交集。
他没有去翻,而是小心翼翼捧过书本,将其放在枕下,这才翻身上榻。
他拼尽全力才勉强维持了九年的自尊,也如同他以往所失去的所有东西一起,在他向那个女人敞开单衣的时候,碎裂成片片昏黑的残渣。
多可笑。
如今的他,竟除了活着,什么都不剩下。
*
靖宣九年十月二十六,举国大丧。
是日不设卤簿,不作乐。
回暖的天气将将持续三日,便又被一场小雪中断。
这般日子,慈宁宫的禁足令也自然解了。姜思菀一身素服,所乘的轿辇由慈宁宫出发,往乾坤宫而去。
一路上,宫女太监皆着一身白,行色匆匆,碰见轿辇便躬身行礼,这情况一直持续到另一个拐角,被一个横冲直撞而来的太监所打破。
王善走在前头,被撞了个踉跄,他扶稳乌纱帽,一见来人便咬着牙怒道:“苏岐!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冲撞皇后,莫不是活够了,赶着去地下伺候太上皇!”
姜思菀直起腰杆,往辇下一望,正见苏岐背了个大背篓,篓中所盛的炭火散了一地,他跪在炭火中央,肩头铺了一层薄雪。
他垂着头,惶然道:“求娘娘恕罪。”
“你们两个,将苏岐……”王善声音尖锐,张口便要喊人,话到一半,却被姜思菀打断。
“慢。”姜思菀道,“抬起头来。”
王善回头,谄媚道:“娘娘,此人原是景仁宫罪奴,身上晦气得很……”
“本宫说,”姜思菀忽而提高声音,“抬起头来。”
王善只得噤声。
一片飘零的雪花之中,苏岐缓缓抬起头。
粉面朱唇,竟是要比御花园中开的正盛的红梅还要美些。
“倒是一副好皮囊。”姜思菀道,“慈宁宫中,该是缺一位他这般的侍从。”
王善大惊,“娘娘不可啊,这人毛手毛脚,怎轮得上伺候娘娘。”
“有何不可?本宫堂堂皇后,莫不是连一个下人都不能选了?!”
王善‘扑通’一声跪下,“奴才并无此意,只是苏岐身染浊气,怕是会玷污娘娘祥瑞。”
“那这宫中,可有他这般姿色的下人?”
“这……”王善为难。
还真是没有,苏岐这容貌太过惹眼,向来遭各宫宦官排挤,却不料今日还能有这番机遇。
姜思菀又道:“那便是了,从今日起,便让他到慈宁宫伺候。”
不过一个太监,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王善只得应下。
王善悄悄抬眼,瞥了一眼姜思菀。
襄王殿下说得果然不错,当今皇后虽是美貌,却是个没脑子的废物,竟荒唐到通过皮相来挑选奴才。
不过也好,这样的人,才最易掌控。只需给些小恩小惠,便能收紧丝线,将这个傀儡牢牢控在掌心。
毕竟——
这座紫禁城,自今日起,便是襄王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