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坐在左边第三桌,和四五个珠环翠绕的女孩子凑一起笑得花枝乱颤,觉察沈之湄眸光,顿时止了笑,毫不客气翻了俩白眼。
沈之湄镇定自若挪开眼,忽听郑嫣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人路上又没几个坎呢?我远嫁前途未知,你也有这样一个跋扈受宠的嫡亲小姑子,都难呢。”
“妹妹父母疼宠,兄弟出息,伯府嫡出贵女,还没怎么,怎地倒丢了以往的爽利明朗?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咱们总归是要把自己日子过好的。”沈之湄语音凌凌,宛如山间冷泉,沁人心脾。
仿若醍醐灌顶,郑嫣一霎的怔愣,少顷重重顿了下头,展颜铿声道:“好姐姐,你说得对!你放心,我定不再自误。咱们日后即便不在一处,也要时时通信,做一辈子知心姐妹!”
沈之湄笑应:“好!”
两人坐在右边靠后的角落,紧挨着很是说了一阵儿私密话,这会儿便跑来几个女孩子要拉她们凑趣,沈之湄顺势起身,念及陈玉瑕,转眸正触上她张皇无措的神眼。
陈玉瑕怔怔望着沈之湄。
面似朱曦照水,目含月皎清辉,只侧身盈盈一立,满屋的婀娜娇色竟生生被掠去三分颜色。
这般绝双颜色,世间又有哪个儿郎不爱?
她和沈之湄相较堪比云泥,是以她从不敢妄想比肩,甚而连羡慕之情都被深深湮埋心底。
她不嫉妒沈之湄,偌大的府邸,除却姨娘,沈之湄待她最和善,从不因庶出看低她,兄弟姐妹里对她也最照拂,见她过得窘迫,会私下里遣人送银子来,贴心保全她颜面……
沈之湄辞别郑嫣等姑娘,在陈玉瑕一旁坐下,掏出一块素面锦帕轻柔地给她拭去细密的额汗:“妹妹不若先回房吧,身子要紧。”
陈玉瑕听了,踌躇不语,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如同绞成一团的心绪。
沈之湄仔细理顺她额发,缓声道:“别担忧,回头我便去禀了外祖母与舅母。”
陈玉瑕娇弱的身子忽地一抖索,垂眸忖量半晌,扬起婆娑泪眼,一脸歉然颤声道:“有劳表姐。”
“你丫鬟呢?”各家的丫鬟多被引去偏厅喝茶休息,余下的在花厅角角落落静立等候差遣,沈之湄扫了一圈没瞧见陈玉瑕的丫鬟。
陈玉瑕嘴唇翕动,嗫嗫:“……跑哪里玩去了罢。”
沈之湄面色倏尔一沉,记下这事,招手唤来云柳碧枝好一番叮嘱:“不必贪快,这边不缺人服侍,仔细脚下,好生照料表妹。”
俩丫头躬身应是,翼翼小心扶走陈玉瑕。
前行几步,陈玉瑕霍地回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却只恹恹道了句谢。
浓阴蔽窗,陈玉瑕的神情溶于暗影,回望一刹的不尽意味,驳杂得仿似错觉。
陈玉瑕一向心思细腻,又少宣之于口,沈之湄略一思忖便被郑嫣拉走,只好暂且撂开,盘算晚些时候再寻机去瞧陈玉瑕。
同众闺秀贵女说笑阵子,沈之湄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润嗓解渴,便慢条斯理引盖略作歇息,突然旁边一个正提壶续茶的丫鬟一举手,弯腰恭声道:“姑娘,奴婢给您重续一盏吧。”
小丫鬟十一二岁的模样,举壶的手微微颤抖,沈之湄手一顿,把茶盏放于海棠填漆的如意方桌上。
斟满杯后这丫鬟小小声舒了口气,觑见沈之湄盈笑的眸子,已机灵反应过来,连忙甜笑道:“姑娘慈悲。”
沈之湄含笑呷了口茶,道:“去吧。”
小丫鬟“哎”了声,一忽儿功夫便没了人影。
又坐了半晌,陈玉瑕院儿里一个眼熟的丫鬟急匆匆找到沈之湄,贴耳慌道:“表姑娘,我们姑娘忽而起热了,您能不能去瞧一瞧?”
沈之湄片刻惊愕后恢复镇定,与郑嫣耳语几句,跟那丫鬟悄悄从后头离开。
甫一出门,沈之湄的头便忽地针扎似的刺疼起来,脚下一个趔趄,幸而那丫鬟搀住了她:“姑娘怎么了,可要紧?”
沈之湄咬唇喃喃:“……头疼,疼得厉害。”
那丫鬟焦急道:“姑娘再忍耐一二,前边不远有石凳,待会您先坐下歇歇,容奴婢去找人抬轿撵来送您回沁芜院。”
沈之湄神志半迷地点了点头,踉跄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