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微凉。
容昊安静坐在桌案旁,难得脸上有些正色,他支着头默了半晌,道:“决定了?”
长珩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疲惫,看着窗外出神。
做决定这事,何时轮得到他亲自思量?
从来都是被推着走。
“你真打算让我把娇花带走啊?”容昊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她傻得很,怕是不会离开。”
长珩身子僵住,嘴角的弧度慢慢落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地抬手按了按额,哑然失笑:“总不能让她一直在我身边吧?”
声音透着几分沧桑之意。
容昊侧首看向他,开口劝道:“说不准云中君只是试探,并非一定要如此,这几百年不也相安无事?”
“若非试探呢?”长珩抬眼同他对视,语气如往常温和,仿佛要将小姑娘送走的是容昊,而不是自己。
“我有婚约在身,不能钟情于他人,兄君也绝对不会允许我与任何仙子走得近,阿榆既已化形为仙子,总归是要避嫌的。”
容昊挑眉,犹豫很久,仍问了出来:“是因走得近,还是怕钟情啊?”
心口猛地一滞,像是小心翼翼藏在胸腔最柔软一隅的东西,无意被点破,终得窥见天光。
俊脸上的坚定表情骤然裂出缝隙,长珩移开了眼。
桑榆于他太过珍贵。
这份感情,他不想将其归为简单的男女之情。
因为他直至此时,也无比相信一件事,谁都会离开他,谁都会背叛他。
但桑榆绝不会。
是比钟情还要唯一的情。
这是朝夕相伴数百年,她一次次用行动告诉他的,是她留在他身上最深的烙印。
她初见他时,两人就是单纯的彼此,没有任何身份束缚,没有任何礼教禁锢。
长珩打小就未被正常对待过。
别人在与他相处时,总会当他是东君幼子,后来担起战神的责任,他也当自己是生死只为水云天的神兵利器。
桑榆虽是仙子,可对待他,更像是云梦泽的凡人,她只拿他作为长珩,然后叠上了依恋、尊崇,纯粹得让他当时不觉。
如今细细回想起,却是完全招架不住。
现下容昊戳穿,他反而有点尘埃落定的释然。
是啊,从云中水阁回涌泉宫的路上,他就在想该怎么办,无数种法子里,他只否定了桑榆离开这一种。
可在这一瞬,在他这份心意将将明了的这一瞬。
离开成了不二之法。
“若是走得近,往后她还是可以待在涌泉宫,便是云中君发现此事,我也有法子保住她。”容昊倒了杯热茶,递至长珩跟前。
睫毛颤了颤,长珩闭上了眼:“她必须走。”
银辉洒到檐下,阖了眸的仙君卸下了所有防备,并未察觉屋外靠近的人影。
桑榆示意青川不要出声,低着头站在门口,屋里容昊不算大的声音传来,似有些不忍。
“可小桑榆是涌泉宫长大的,你一朝舍弃她,可曾想过她?”
舍弃。
听到这两个字眼,桑榆感到霎时的眩晕。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人不知所以。
她知晓自己无父无母,也知晓长珩同她非亲非故,但为什么不过是去了趟司命殿,回来便忽然要被舍弃了。
是她做错什么了?
她想破了脑袋,既没等来答案,也没想出缘故。
桑榆怀疑自己听错了,伸手便推门进去:“这么晚,容昊仙君还没走啊。”
眼神陡然晦暗,长珩飞快地将自己适才的话捋了一遍,努力克制住情愫,道:“我以为你今夜会宿在司命殿。”
“涌泉宫是我的家。”桑榆静静看着他,乌眸一眨不眨,“我不会留宿其他地方。”
语气里的执拗像个孩童,几分赌气几分真心。
长珩望着她的神色,心下没由来的一痛,低声道:“吃了东西吗?我让青川去准备些点心。”
打了好几个时辰的腹稿说不出,他妄图再给自己一些时间,一定可以想出一个万全,且不伤害到小姑娘的借口。
见状,容昊悠悠笑道:“云梦泽正值桂花飘香,小桑榆想不想吃桂花糕,我带你去吃啊。”
桑榆偏头去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语气轻松地道:“好啊,我明日醒来再去。”
说完这话,她径直转身,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如平常地往自个寝殿走。
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长珩怎么会舍弃她?定然是被小兰花吓傻了,听错了才对。
可在她就差一步迈出这屋子时,长珩出声叫住她了。
“阿榆,云梦泽的十一月很美,你不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