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若橝离开了好一会儿,回来不仅牵了车马,还拎了一小个轻便的包袱,放在舜华面前,“卑职去向秦司正讨了一身便装,舜小姐可在这儿换上。”
舜华低头一看自己的衣物,染着泥污、大失风范,可她不愿领这份情,“我回家去换即可,不必耽误将军功夫。”
严若橝说话时冷淡疏离,始终低眉垂目,不曾正视她,听她这样拒绝,才略抬起眼眸,宠辱不惊地看过去,“并不耽误。”
她漠然同他对视。
秋瞳剪水,却剪不断那些渗着血的前尘往事。每每回忆,都是再一次撕裂伤口。
只是那血肉模糊的创伤,于她是过去,于他却是将来。
严若橝用剑抵着包袱向她推了推,径自转身离开。
她默了一会儿,还是解开包袱,取出一件对襟罩衫来换上了。这衣服并不似寻常的剪裁,上下一般束紧,显得利落合身,又带着些南域的婉约风情,的确是秦白岚所穿的样式。
严若橝等在门边,不羁的眼神警告着守门的侍卫不得靠近、更不得议论,待舜华推门出来,他自己却不禁多看了一眼,衣服是常见的衣服,人却是不一样的人。
他眉心一紧,暗自懊恼怎徒生这样不知好歹的念头,转瞬已收回视线,引她到马车前,放下脚踏请她登车。
舜华踩上三阶踏步,回身俯望他低垂的眼眸,他眉骨高耸,眼睛淹没在一片阴影中,晦暗不明。站在半面斜照里,身影被如血的残阳拉得极长,明暗交汇时,向阳处清肃,背光处冷峻。
他就是这般只有半身在光明下的人,是她兀自错盼的,怪不得旁人。
她浅浅一笑,“有劳将军了。”
严若橝只觉得那抹笑容仓惶凄艳,一股难以言表的失落萦绕心头,莫名地叫人烦恼。他扬鞭策马,只想跑得更快些。
蹄声飒沓响彻幽暗的门道,走出翔鸾门时,最后一抹夕阳正沉入地平,暖橙色天光一转,幽紫色帷幕落下,天地刹那间凝滞在混沌中。
马车走到仁延坊附近,往日繁华稠密的商贩全然不见,行人也只有零星几个匆忙赶路。他眼中锐光一敛,已觉异样,再走几步,原是坊下设了卡,守着一队兵丁。
他拍马上去,果然被拦。
来人问道,“这是你的马?拿出凭证来。”
严若橝见他吊儿郎当,俨然一副兵痞模样,“你又有何凭证说这不是我的马?”
“你少废话!城外驿站丢了马,就是这样杂色的驳马,拿出凭证来,我放你通行。”那人摇了摇腰间的钱袋,里面的铜板哗啦作响,又摊开一只手掌,伸在严若橝眼下,昭然索贿。
“官署驿马烙的什么印?你看我的马能否对上。”他将马匹左后尻上的烙号指给他看,一个圈悬在一道杠上,取日出东方之意,若这兵痞懂一丝马政,就会知道这是东宫的马。
“谁知道你这个印是不是偷了马以后烫上去的。”那人却看也不看,继续伸开手掌托着不存在的铜钱,在严若橝眼皮子底下晃。
许是看他不好糊弄,又叫了几个人将马车团团围住,仗着人多手持火把明晃晃地叫嚣,大有不给钱、不放行的意思。
严若橝护在车前,一手已按在剑上,声音凌冽淬着寒气,厉声警告,“不管你是哪个衙门的,只劝你别不识好歹,放我过去,便不追究你今日的过失。”
那人狞笑着得意道,“我们上官可是许太尉的乘龙快婿,怕你一个护院打手不成!你又是哪个衙门的,难道车里坐着的还能是三司使?”
作势竟要去掀车帘一探究竟。舜华闻声已躲在角落,见帘子边闪过一线火光,大惊失色。
只听剑刃出鞘的一声吟啸,赤红火光在寒刃上一闪而过,那人已抱着皮开肉绽的手臂倒在地上哀嚎。
围观的人纷纷讶然出声。其余兵丁看着喷溅一地的血不敢妄动,满口咆哮着要捉拿凶犯收监,又不敢上前。
严若橝冷眼环视,连火光映在他眸中竟也是冷的。
见无人再敢妄动,他犀利之色一收,已还剑入鞘,附身摘下那人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不再同他们纠缠,在缭乱的火光中从容穿过仁延坊。
车轮又滚动起来,舜华按着胸口平复心绪。
倒忘记了他是个杀神,在北疆银鞍白马,杀得北夷片甲不留。可这毕竟是闹市,纵然那人执法不良,也不该动私刑、做出人命?
便挪到窗边,要掀起一侧帘子看看后头场面。
严若橝听见动静,不近人情的嗓音隔着帘子传过来,“别看,有血。”
“你杀人了?”
他没下狠手,只伤了那人一点皮肉,可是,“他若看到了舜小姐,那就已经死了。”
驱车驶入乌纱巷,正逢家里人等舜华等得着急难安,把舜恒支出来找人。他见马车飞驰,举起灯笼恍然一照,认出了来人,急喊道,“严大人!严大人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