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应该将门锁上,她闭着眼,在心里后悔着。
程鹤清知道她没有睡着,坐在床边替她将被子盖好。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久到初华以为他走了,装睡久了手臂有些发麻,她动了动,乌黑的头发从脸颊滑落盖住了眼睛。
程鹤清伸手将她胡乱滑落的头发撩起整理好,才开口同她说道:“今天的Jones先生是殊音介绍给我认识的,我并不打算这么早送你走,也不舍得送你走,可现在情况特殊,殊音必须要走,我想你要是能同她你一起去美国,能互相有个照应,我比较放心。”
初华睁开了眼,眨了眨,问他:“徐小姐要去美国?”
“她本来就是要去的,她在国外交往过一位男友,已经做好了在那边定居的打算,却在五年前被一封家书叫了回来,后来就被高门宅地困住了自由,她要同我结婚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希望能利用我摆脱封建家庭的束缚,成为一个自由人。”
初华坐了起来,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不像是在说谎。
“所以这次,你要帮她离开上海?”
程鹤清点了点头:“我想将你一起送去美国,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渡边君的事现在看起来像是尘埃落定,但先前已经有日本人去学校找过你,他们已然知晓了你的身份,你在上海并不安全。”
五月的凉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了进来,吹得窗帘沙沙地响。
“我并没有打算瞒你,只是事发突然,我也是昨天才与殊音定下的计划。”
他握着她的手:“这些天我一直没能睡好,害怕你出什么事,你这一生已经经历过许多苦了,往后得顺顺利利才行。”
原来他在自己以为风平浪静的这些天里,默默为她做了这么多的打算。
风吹得更厉害了,窗帘在窗前肆意飞舞着,程鹤清打算起身去关窗户,初华一下子伸手抱住了他,用近乎呓语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可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良久,他亦这般说。
他伸手坏住了她的腰:“到那边了,常来信,等过年我把戏都推了过去找你。”
这夜他们一起计划了许多未来,要回天津,要去她娘的坟前祭拜,要穿新式的婚纱结婚,要等老了去云贵的山野里没有洋人的地方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初华与徐小姐离开上海的时间被定在了六月二日,端午节这一天夜里。
再见到徐小姐时,她已经不同于往日大家闺秀的样子,她穿着时髦的洋装,欢快地笑着,热情地同传教士Jones先生讲述着在美国时的趣事。
“她是被压抑太久了。”走在后头的程鹤清同初华说。
但初华不敢应声,她怕自己一开口会让他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
“现在短暂的分别是为了将来更好地相见。”她记得送冈川先生返回日本时,程鹤清曾与自己说过这句话。她虽明白那样的道理,可做不到能微笑面对离别,她只能假装很好,假装他看不到自己眼里快要落下的泪水。
“我的祖父与父亲都是清朝的将军,他们不允许任何一位族人改变国籍,那在他们眼里叛国。”前头徐小姐同传教士还在说着话,“但我知道,我去美国并非我厌恶生我养我的国家,我只是讨厌现在这个模样的中国。如果哪一天中国变成了民主又科学的国家,我想我一定会回来。”
“我也期待这样子的新的中国。”Jones先生说。
凌晨两时许,一艘小船来码头接他们。
他们要搭着这艘小船去杭州,然后再从杭州乘南下的船去广州,就像Moliy与林先生的出国轨迹,从广州取道。
正准备登船时,前头突然亮起了几束刺眼的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徐启鸿最先反应过来,大喊道:“不好,是法国兵!”
他忙招呼她们赶紧上船,初华甚至连和程鹤清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能重重地握了下他的手,当做告别。
两位女士仓促上了船,还未坐定,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接着便是法国人和中国翻译的声音,徐殊音示意初华躲在船舱里不要出声。
“法总司说有人举报,犯了日本叛国罪的反动分子今日凌晨要从十六铺码头逃走。”
“我们是送朋友离开上海。”程鹤清说,“都是中国人,除了这位传教士先生。”
翻译又说:“总司说是不是中国人带到警局里审问过才知道。”
法总司管理整个法租界的治安,按级别是徐启鸿的上司。
徐启鸿用法语同他说:“船上一位是我的姐姐一位是我的朋友,我向您保证他们是中国人。”
“请她们出来去一趟警察局。”法总司严厉地说,“你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事,那些日本人还有利用的价值,我并不想得罪他们。”
“总司……”
徐启鸿还想说什么,法总司掏出手/枪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