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很久没有说话,最终还是程鹤清打破了这份安静。
“戏台太小了。”他说。
两人半是聊天半是收拾,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整理好整间书房,所有的书都有了自己的归类,橱壁上贴了字条,以后再想找到哪本书方便多了。
程鹤清道:“以前我一直觉得这间房间小,你这么一收拾,现在倒觉得还能再买些书来。”
“这些都是冈川先生的妻子教我的,在日本时我们也常这么做。”
“说起冈川先生,你的那些译稿怎么样了?”他问道。
“已经寄给柳夫人了,说最快不出正月就能收到样书来。”
程鹤清嗯了一声:“你年纪还小,以后还有更多的时间去做翻译,也会有更多的书出版。”
程鹤清对她向来是肯定的,但其实初华对于出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期望,现在她与日报社的关联已经被切断,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翻译冈川先生的文章。
大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因为程鹤清怕吵,更怕那些票友无事要登门拜访,所以哪怕有人在家公馆的大门也是常年紧闭的。初华听到敲门声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她站在书房里,看着程鹤清走过客厅去开门,她两只手紧张地捏着裤腿,害怕方才梦里的一切会突然成了真。
好在最后门外传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初华长舒了一口气。
程鹤清并没有让男人进屋,两人只站在虚掩的门外讲了几句话,随后男人离开,程鹤清进了屋,关上了门。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望着站在书房门口的初华说:“竟然快四点了,你回房间换身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初华提醒他:“今天是二十九,怕是没有几家店还开门了。”
程鹤清这才如梦初醒:“哦,竟然都腊月二十九了。”
“你等一下,我做两碗面随便吃吃。”
初华去厨房倒腾一了会,端出来两碗鸡蛋挂面。
她以为程鹤清要回天津过年,所以这几天便没怎么备菜,如今想要做一顿好饭已是捉襟见肘的情况。但程鹤清对她的厨艺向来评价很高:“忙了一天倒没觉得肚子饿,现在闻着面香却饿得很。”
初华问他:“四哥不回天津过年吗?”
程鹤清停下了吃面的动作:“丹桂苑初六开箱,回去也待不了几天,再说,我请你来公馆住,又将你抛下一个人过年,实在是不厚道。”
初华说:“我倒没什么,只是你不回天津,那程……老太太来上海么?”
程鹤清看出了她眼里的担心。
“她腿脚不好,很久没出过天津了。”
有了程鹤清的回答,初华再也没担心程老夫人会突然从那扇门后出来将自己赶回广州。
她知道自己对与程鹤清的事总是畏畏缩缩,怕徐小姐,怕程老夫人,怕流言蜚语……其实她怕的始终只有一点,怕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原本以为一个人过的春节突然变成了两个人过,初华提议去买些菜备着,这几天应该没有什么饭店还开门,他们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两人一起去正要关门的集市买了些东西,因为着急出货,老板还送了他们好些东西。程鹤清捡了一些好用的,差人给住在郊外的杨先生夫妇送去。
“杨先生的儿子回来了么?”初华想起在杨先生家住的那段时间,杨婆婆分外思念儿子,期待他能回家过年。
程鹤清摇了摇头:“军令如山,我三哥亦是好几年没能回家了。”
他们并肩往回走,彼时已是落了夜幕的上海街头,依稀可辨挂着各式的红灯笼,照亮着一截一截的归途。
1918至1919年的春节,国破山河在,数不清的游子漂泊在外,无法与家人团聚。
初华想起了渡边凉。
“你之前说可以打听凉的消息,现在有他的消息吗?”
“他回日本了。”程鹤清说。
“回去他养父那里了吗?”
“这个我暂时不清楚,不过能回日本就说明他没有什么事。”
能在香港杀了中国人又全身而退,初华想这便是渡边凉曾说过的:“有些民族,就是有特权,在朝鲜是,在中国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