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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戮岳西装革履地走下逃生楼梯,却发现此处实在臭气熏天。酒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疏于管理,那楼梯相交的平台上甚至有剩饭和狗的大便。
往上走是天台的停车场。他往上,闻到一阵不算好闻的尼古丁味,不过总好过楼梯,于是循着烟味走。
尔后看见宋茵站在铁架旁抽烟。
周戮岳不知道为什么天台总有铁架,也不知为何白栀子花一样的女人总爱站在天台铁架边。夜色里盯她背影,忽然觉得时光从七年前流转过一遍。
——能和她再遇见是人生头等幸运。
宋茵当年出国之后,快两年,周戮岳没怎么能睡过整觉。整个人瘦骨嶙峋,刘芬红着眼带他去看中医才慢慢调理好睡眠。
他曾经深恨过她不告而别,却又在收到一张绣球花照片时彻底心软。
“喂。”周戮岳喊。
“分我一根。”
语气随意得很,仿佛还是当年的痞子高中生。
宋茵回了身,微微讶异抬眼,仿佛好奇他怎么能寻到此处来。“不给。”她摇头。
“今晚你是主角,抽了烟再回去,人家闻到不好。”
周戮岳轻轻笑一声。
她在管他,像他的什么老板或者上司一样。
哪怕张雪在此处都不会提出这种严厉的拒绝。抽根烟又怎样?场子里到处是酒,一个小成本剧组的杀青宴而已。
只有宋茵把它看得如此重要。
“可惜你没看到我杀青前最后一场戏。”周戮岳靠住铁架说。
那场戏是哭戏。哭得青筋暴起。周戮岳为了哭得更快,拼命回忆自己人生中最心碎的事件。
除了父亲葬礼时的那一场大雨,便是宋茵不告而别而已。
“宋茵。”于是沉沉喊她名字,却不知道说什什么话。
宋茵不抬头,任凭他叫去,叫到第三遍的时候忽然将嘴上的香烟拿下来,上前吻住周戮岳领口的皮肤。
夏天里,冒着热气,她紧紧贴住他,双手拥上去。很坚实的一个吻。叫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为什么不抱我?”宋茵问,看着周戮岳垂在身体两侧的僵直手臂。
周戮岳盯着她的眼睛看。他知道宋茵在想什么。
弥补当年遗憾而已。纵然现实中有太多阻碍相爱的理由,可十七岁的天台上她总是欠他一个吻。心里压住顽石的少女时代,叫她根本不敢言爱,却又想他留在她身边。
现在也是如此。
可周戮岳依旧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那一瞬间晚风拂面,二人微微抬眼就看见漫天的星。一点儿不真实。光污染严重的赛博朋克城市怎么会有漫天星光。周戮岳眨眨眼,又看,却听见宋茵突然在耳边讲:我好爱你。
心忽然抖了一下,像有人用拔罐器伸进肋骨里抽干空气。“你说什么?”他问。好愚蠢又老套的对话。宋茵忽然笑出声。“我们不要搞得像拍电影一样好不好。”她讲。
“所以你现在是在表白。”
“是。”
“是认真决定要和我在一起。”周戮岳又问。
“是。”
“我看到你在人群中间,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我可以让你永远如此就好。”宋茵慢慢说。
一番剖白讲得她垂下头,手指去绕周戮岳西装上的纽扣。周戮岳却握住她的指尖,放在唇边。
他实在不想于此刻讲什么心声,只觉得他们二人受过的苦终于可以从此消弭。爱上仇人的女儿。从进阳平中学那一天起,他曾以为是命中注定孽缘,谁知道能有薄云见雾那一天。
忽然远处轰隆一声响,像铁架落地即有人摔倒声音。几秒钟后保安赶到,熙熙攘攘人声。
周戮岳于甜蜜中忘却周遭,却也不得不被拉回现实,怕有人出了事要帮忙想去看看要不要出份力。保安和围观群众们中的某个缝隙,他走上前去。宋茵跟在他身后。
“好像是突然晕倒了。”“低血糖吗,有没有医生在酒店里面,赶紧叫过来看看。”“万一心脏病犯就糟糕。”
人们叽叽喳喳。
周戮岳低头,看见眼前躺着的中年女人。
一张他从小仰慕到大的脸。此时却面如白纸。
宋茵眼见着周戮岳挤进人群中,随后看见他快速背着一个女人走下楼。夜色朦胧中,她看清那昏迷的女人。
正是刘芬。
刘芬从北京赶来,要赴周戮岳今晚的杀青宴。
不料目睹了儿子和她最恨的宋家人在天台上一场真情告白。
宋茵站在原地,木楞楞如同雕塑。炎热的晚风将整张脸拢在乱发之中。
她就那么一直站着,直到保安过来问她有无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