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赢领着她出去,微微侧身拉开距离,他道:“安伯总是贪小便宜,好在并不要紧。”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羸弱姿态,长身玉立于日光下,就如风雪中泛了黄被蛀的枯竹。
可那一瞬的触碰告诉她,这或许是假象。
一个常年病弱的男子,掌心为何会有薄茧?
顾念秋闲来无事最喜观察旁人。在定国公府她就发现了,干活的人手心的茧和习武之人的不一样。练拳的和练剑的,茧的位置又不一样。
相赢的手远看骨节分明指节细长,可近触却会发现青筋微凸,虎口和指节都有老茧,这明明是常年用兵器的表现。
“相赢?”顾念秋试探性地出声,只见药罐子很快眼神回应,这种表情的微动和身子下意识反应不似作假。
见相赢目光带上疑惑,顾念秋笑容狡黠:“相赢——想赢,突然发现你的名字还挺有胜负欲的。”
“家中长辈的粗浅愿景罢了。”相赢面不改色道。
顾念秋挑挑眉,还真是直白的愿望。不知是什么样的门庭,会希望儿女能常胜不败。
“想必姑娘的长辈一定很爱秋日,才会取`‘念秋’二字。”他唇边含笑,眼底却看不出情绪。
顾念秋倒是一怔。
她没有名字,准确地说,应该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小时候因是女儿身,父母只给她取了个贱名。进了戏班,大家以行辈称呼。后来入了定国公府,他们唤她“初扇”。
她按下心底莫名的涩意,匆匆道:“不过是因为出生在秋日罢了。对了对了,赶紧领我进去,我还得干活呢。”
相赢没有错过那一霎那的愣怔和不自然,他不点明,含笑道:“好。”
二人各怀心事,默契地守住心底的怀疑和秘密,不露痕迹地互相试探。
顾念秋何尝感觉不到,但奇怪的是,她居然觉得意外和谐。在相赢身边,她总会不自觉地活泼些。
她想,一点点撕下他脸上的面具。
在这么多一眼能看透的人里,他是最神秘的那个。
*
平天阁的事务忙碌完后,顾念秋就成天往书肆跑,频繁到那快成了第二个家。
她一门心思挣钱,却没想到这行径入了有心人的眼,便大不相同了。
这日她刚收工,许秀珊早已做了一大桌菜。事实证明,热爱能抵御万难。尽管她前半生连厨房都没去过。可在满腔热血之下,她勤学苦练光速出了师,甚至能摆了摊子去卖小食。
今日的菜色是她最爱的红烧小排和韭菜馅饼,顾念秋啃得不亦乐乎,直到江蓉暗暗戳她:“哎,你这几日去书肆尽量避开那个药罐子。”
顾念秋撕了块肉,汁水丰盈,她嘟囔着道:“为什么?”
“你啊你,有时候聪明得很,有时候怎么犯糊涂。”江蓉宛如一个为妹妹操心的长姐。
“赵二娘说自从你去了书肆,那个药罐子都不病了,日日都在。”她叉腰道,“这个药罐子肯定是看上你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顾念秋惊得直接呛住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江蓉连忙给她顺背,恨铁不成钢:“不就是让你远离他,你要真喜欢,我也不拦你。虽说他要啥没啥.......”
顾念秋给她一拳:“乱说什么,我只是去书肆画小人书挣钱。再说了,我还小,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江蓉这人,平时爽快,有时候就腻歪得吓人:“哪还小了,现下都快立秋了,马上你就该及笄了。”
“再说了,那药罐子平日病怏怏怎么如今就不病了,一定是垂涎你的美貌。”
许秀珊听话听一半,不明真相也来插嘴道:“就是就是,而且这体弱的可要不得,谨记谨记。”
“就是!”许秀珊这话一出,引起众人共鸣,“可切莫被骗了。那些什么风流才子,看着清高文雅,实际上就是个弱鸡。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腰间的肋骨能戳死人。”
“我那个夫君才搞笑,平日见了虫都跳脚,却敢与花妓在河边树丛里颠鸾倒凤,傍晚的蚊子怎么咬不死他!”
“还得是武夫会疼人,虽说糙了些心却是诚的。”
“哎姐姐,可不一定。有些武夫建功立业了便抛家弃子,成日还一身臭汗的,这可受不了。”
大乾男女成婚得早,在座的大多是有夫之妇。经历了生离死别流离颠沛,到了民风开放的通州,她们也潜移默化变得大胆多了。
听出身边女眷话语中的隐秘之意,顾念秋连忙捂住耳朵,火速逃离。
她是谁,她在哪,她明明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