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知不抬眼,“不熟。”
奶奶一拍大腿,“这是啥话呢?以后你弟出息了,你男人看在他份上,打你的时候不也收着劲儿吗!”
薛知吸了口气,抬起脸,浓腻地笑了:“奶奶,我喜欢女人。”
她这趟来,主要是想给母亲钱。
平时转账,七八成都被父亲取走了。
可这地方,她一秒都待不下去。
薛知最后想说,茶叶给母亲留点,但,那边奶奶满口念叨堂弟学习辛苦,多喝茶叶提神醒脑。于是心里翻个白眼。不说了。
薛知抓起背包就外跑,差点没把女大夫撞倒。
医院离学校有三里远,薛知不想坐公车,慢慢往回走。
马路两旁,是齐整整梧桐,细细秃枝结成密网,虬结交错,把天空切成一块一块。
水泥地灰扑扑的,往前往后,都是看不到头的灰。
薛知忽然有一种错觉,自己在走迷宫。
循环的。
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去。
小时候的薛知,非常木讷。
钉子都扎不出一声。
和所有农村女孩子一样,在新社会,过一种奴隶制的生活。
平心而论,奶奶也没饿过她怎样,新闻中报道的给女童扎针也没有。
甚至做好了猪脚也只给薛知吃,奶奶抱着堂弟,拿筷子指薛知笑:“阳阳不要吃,吃了考不上大学的,她没有关系,她和她妈一样笨。”
其实堂弟那时也八岁了,还是笑得那样厉害。
薛知平静地吃猪脚。
她只是在想,或许奶奶吐了口水。
不过还是得吃。
女孩子不能挑食,不然死了要在地狱里和狗抢骨头。
薛知抢不过。
堂弟笑得在奶奶怀里打滚,动作间,打翻了一碗面片。
奶奶紧着将他抱在怀里哄。
一块碎瓷片飞到薛知腿上,一道浅浅的血痕。
当时母亲去打工了,薛知没有可以告诉的人。
那道伤疤至今还在,从来没人知道。
除了那一道伤疤,薛知更恐惧的,是西北农村风俗,“换亲”。
谁看上了别家的姑娘,就用自己的姐妹换过来。
如果女方不愿意,父母就用酒把女孩灌醉,生米煮成熟饭,多来几次,怀了孕,多半就成了。
堂弟瞧哪家姑娘好看,往往跑到人家门口,又砸门又跺脚,嚷嚷着要用薛知换。
堂弟很胖,打架下手也狠,别家孩子都不敢和他吵,都拿薛知出气,流里流气地问她,什么时候“换”过去。
薛知不敢开口,因为这是很有可能实现的。
很多次,薛知都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命了。
直到十一岁,薛知获得匿名资助。
很长一段时间,薛知不能看乡土剧里女人喜气洋洋的脸,总觉得一种怪异。
那是棺材里浓妆艳抹的模范女尸,美得阴惨惨。
反而是很多大富大贵的宫廷古装剧让她想到童年。
比如说,某女被株连,“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某氏触怒天威,沦为贱籍,被贬为娼,充入妓|院”。
这就很符合了,永远忧心忡忡,要被“换”掉的现实。
薛知经常想,那个资助自己的人,是什么样子?在那里?
好人有好报,这种话真是太浅了。
那笔钱,救了她一条命。
如果那个人需要。
薛知这条命。
随时,都可以用来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