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二十四年隆冬,接连下了六日的雪,凛凛寒风刮得人脸生疼。
往年此时街上人也不多,只因边关战事吃紧,军饷所剩无几,前日里又添了赋税,在寒冬腊月的风雪之中又托重了负累,此时挑着扁担出来经营谋生的人便多了不少。
百姓们既盼着那些带兵打仗的将军回来,又怕他们回来。
“驾!”
马蹄声自远而近哒哒响起,银白色马匹飞快自一众生灵涂炭中如疾风般掠过,沾了泥水的雪被飞快溅落在一片雪白之中。
不多时,后头又跟着来了几匹高头大马,这街上一入冬这样的富贵人家也少见,一连出现几个便更少了,各个都是身着华服披裘戴玉的公子哥。
“萧恪那性子,此刻定然不会老老实实在城门口等着被迎,指不定这会儿已进来了。”
“回京面圣是大事,他又是头一回,紧张万分也是有的。”
一行人等全都远远离开之后,才见街角一辆马车徐徐往同样的方向赶去。
马车用素蓝色布匹围着,轿身横木用上好的红木制成,内里不算宽敞,正好只够容纳两人,在这寒冬里是一抹再寻常的不过的颜色。
唯一不同的,便是这辆马车在来去匆匆的人流与马车马匹之间显得有些突兀。
清脆空灵的声音传了出来:“停。”
悦耳如佩环相鸣,车夫一愣,随即听话停了下来。
如葱尖的纤纤细指轻落在轿帘外面,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腕,在冬日下微微泛着浅光。女子从轿子里探身出来,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微微上挑,浅浅往外瞧了一眼。
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人已经走了?”声音平淡冷静。
唯有熟悉她的人听得出来,她语气中含着不满。
马车外的人慌忙道:“回殿下,这人只是在此处晃了一圈,又很快离开了,奴瞧着那方向,好似是城中的醉仙楼。萧小将军今日战胜归来,他们一众人今日要在醉仙楼热闹呢。”
“热闹?不是胡闹便好。”迟玉冷哼了一声。
她彻底靠回了马车内,闭了眼冷声吩咐道:“罢了,也不差今日这一次,回庵院里去吧。”
自家侍女的目光太过直白,饶是迟玉闭了眼都能感受到她正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松了语气:“今年寒冬,庵院里好吃的也没什么,好容易出来一趟,你看中什么也可以买回去。”
“主子,奴是想问那萧小将军,主子你认识?”侍女好奇问道。
实在是公主平日里从不在不在意的事情上费心,她若能记得一个人,那定然是这人有些用处。
迟玉透过京城中那盖过天的流言蜚语,脑海中依稀想起一个多年前见到的少年身影,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也是,萧小将军家世显赫,生得又十分俊俏,京城中肖想他的大家闺秀数不胜数。只是可惜,人是个浪荡子,颇不正经了些。”小侍女夸了一半,敏锐地察觉到迟玉的情绪,便急转了个弯。
迟玉没有再同她多话,一路上马车上便再没有了声响。
晚霜目光黯了黯。
自从公主被驱到庵院清修之后,话便少了很多。
京城中人都说,六公主迟玉生了副清冷性子,又是绝妙仙姿,宛然若仙子一般。但她清楚,公主本不是这样的性子,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
迟玉没注意自己侍女的心思,她此番出来,除了来看那个贺家郎君,便是给自己买药的。
她一个公主,还是被父皇责罚到庵院清修的公主,本没有那么大的自由随意在京城中走动。
全因她身子太弱,刚来庵院的那一年险些病死在了这里,一开始是没有药的,只有一个略通些医术的尼姑,只可惜迟玉身上的顽疾难治,一般药材对她根本没用。
皇帝那个好像那时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活活病死在外头不大好,又命人送了位宫中的医师过来,也特许迟玉每月一次出门下山买药。
作为一个能被父皇轻视至此的弃子,迟玉每月从庵院出来自然不会单单只为买药。
今日要见的人没有见成,迟玉靠在马车边沿的木头上,沉沉睡去。
寒恩庵坐落在城外,一路颠簸,但迟玉睡过去的便没有再醒来过,侍女晚霜膝上放着的银白色狐皮大氅也迟迟未敢为她盖上。
迟玉难得睡得这样好眠,她睡时一向很浅,容易惊醒,更易被吓出冷汗,晚霜在照顾服侍她的这件事情上便要格外小心些。
一路到了庵院外头,相比城内的繁华,这里便更显凄清,尼姑们一早便将山外的落雪扫了干净,此时光秃秃的石板之上只留下几根枯败的枝干。
树是凋零殆尽的萧疏,山是一扫浮华的清净。
迟玉还是没醒过来,留下晚霜和车夫大眼瞪小眼。
车夫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