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随着观察的时间增多,学生们越发向我敞开心扉,我开始了解他们。”
“我的学生,他们为老师所厌恶的,不是愚蠢、笨拙,而是一种超出同龄人的狡猾与顽劣。也就是说,他们不是智商上存在问题。在我看来,他们甚至可以用聪明来形容。”
“这些小家伙有着很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有了自己小小的三观,虽然,大多数是错的。他们的心智要比大部分同龄人成熟,也更擅长对成年人的行为举止进行模仿。”
付云喃喃道:“模仿?”
“学生犯错,真的全是他们自己的错误么?”苏绸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否定自己,“我可不这样认为。”
“说来其实很可笑,也不知是不是拜前一位自作主张的老教师所赐,我们班成了年级公认的‘撒谎精班’。但那又代表得了什么呢?”
“和我搭班的老师,在抱怨完学生撒谎没带作业的小伎俩,被她轻易戳穿后,我问她,这学期的课程计划还有大半没做,等会儿年级主任来问进度,怎么回答?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就告诉主任‘快了,再改改就好,下周肯定能交’。在那种情况下,我难道能不解风情地指责一句,‘你说谎!’吗?”
“‘说谎’这个词,只能用来批评孩童,不能用来评判成人。成人的说谎,似乎都变成了善意的、无奈的、不得不的。”
苏绸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戏谑的笑。
“你不觉得可笑吗?我们要求孩子真诚、善良、自信、勇敢。要求孩子诚实,明明大人才是最虚伪、爱说谎、虚与委蛇的生物。我们的生活真的纯净无瑕吗?我们的言语真的天衣无缝吗?我们真的毫无罪过吗?”
苏绸的语气很平静,连她的质问都是淡然的。
“成年人每次道貌岸然地指责年轻的孩童,‘你撒谎’,‘你个小孩怎么这么小就知道骗人’,‘你就是个坏小孩’……但是成年人自己做到了什么呢?用抽烟酗酒来逃避遇到的困难,用信手拈来的谎言搪塞他人的期待。”
“明明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明明自己已经漆黑得像一块木炭了,却要求只是偷吃了一块糖果、少做了一项作业的儿童,永远真实、永远善良。多么可笑的心里映射啊,自己越是没有的东西,越要求孩子拥有。”
“纵是孩子能诚实地度过学生时代,满足老师、家长们对品行的苛刻要求,学生们干净得像一块白纸,不藏匿任何心思。但是进入社会,突然所有人期望你是个城府深厚、经验老道的人。你不是?很好,那就欺侮你、轻视你、嘲笑你。”
苏绸冷笑:“哼,所以我从来不问我们班那群小鬼,诚不诚实,有没有说谎话。我只要他们想清楚,能不能对自己说出的话、造成的结果负责。其实,孩子的谎言、成人的谎言,看一看他的眼睛,很少有人会分辨不出真实性。那些自以为瞒天过海的人,眼神里藏匿不住的得意,太容易暴露了。”
付云哑然,她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来举证成年人并不是这般不堪的生物,发现自己也没什么话好说。
“苏苏,你好像不那么喜欢成年人啊?”
苏绸微笑:“哎?有吗?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毕竟我也是个成年人啊,有时候我也会说谎,我也希望别人能对我诚实。”
付云拉住苏绸微微发热的手,觉得这真是个十分有趣,且矛盾的姑娘。
在小区初见时的害羞青涩,在被推进手术室一声不吭的咬牙忍耐,在医院病床上一个人玩手机的沉默,在末日里面对丧尸从不后退的勇敢果断。
付云越发意识到,这个看上去很少说话,平静随和的女孩,在她年青英气的脸庞上,透过认真、没有杂质的双眼,是颗坚韧无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