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着龙杖的张昭,正襟站在那,隐忍住一脸的怒意,不使自己过于失态。
一步一步踏的结实,木阶踩的吱呀作响。从看到张昭那一刻,孙权便明白自己今日去狩猎的事传到了张昭耳朵里。
至于是谁?
他环视一圈宫人侍从,纷纷垂首,不敢与之对视。最后阴沉的目光落在一脸无辜的竹步身上。
算了。
他收拢那股压人的气魄,笑迎向张昭,主动搀扶上,往书房走去。
却被张昭阻了。
什么君王威荣,今日在这个倔老头面前荡然无存。孙权讪讪站在那,难得的好脾气。
“至尊可还记得先主因何过世。”
提及孙策意外过世之事,难掩张昭语气中的痛惜别情。假如当年孙策不甚鲁莽,愿身随亲侍在侧,又怎会……
兄弟俩太像了,骨子里压不住的莽撞劲。
即便准备好一肚子的应对之策,此刻都被张昭这句话生生拆解干净,孙权无话。
“为人君者,圣体非私,身肩所责亦为护佑江东六郡百姓。”
“孤尚年轻,难免做的有不当之处,还望张公多加提点。”他说的谦卑,亦如当年在孙策灵堂里对张昭如此。
躲在哥哥怀里的周瑢不懂,左看看,右看看,姑父如今怎么看都不年轻了。
见孙权目露少有的懊悔,张昭便不想再继续苛责下去。
君是君,臣是臣,这个道理,他明白。
君有错,非独错。臣子也有规劝之责,包括后妃。
“尊夫人身为中宫之主,至尊嫡妻,理应为内宫表率,对君主尽规劝之责。怎可任由性情胡来,弃宫多日不归。”张昭把攻击的对象转移为周瑛。
“是孤下的命!”孙权口气有些着急,解释道:“命她回府静思己过。”
又在拼了命的维护她。张昭心里一时不知是何滋味。为君者,不该如此。为人夫者,理当如此。
不过也证明了一件事,孙权并没有废黜周瑛的意思,外面那些疯传的谣言可以消停了。
“尊夫人脾性虽大,是该好生提点,静思己过,但时日一久,难免让外人生出揣测之心来——”
“竹步,听到没有,张公有令,速去传教旨命尊夫人速速回宫。”
张昭的话慢悠悠的说,却突然被孙权打断。
他认真回想思索,自己刚刚那段话里哪里下令了?
竹步心领神会,立刻去办。
这车阶,孙权下的稳当。
站在一旁目睹全程的周循压住嘴角的笑意,看了一眼笑得花枝乱颤,有些神气的妹妹,大手一遮,给她小嘴捂上。
秋雨琳琳沥沥,难得放晴一日。孙芷带着孙登和孙虑两兄弟去西郊策马,傍晚才归。
回到崇椒院时意外看到了孙权。
他独坐在花廊下,侍从们远远站一旁,没有靠近打扰。
自从周瑛被遣归府后,孙权就再未踏足过崇椒院。
许久,这里未有他的身影,花廊下依偎靠怀同赏一轮明月的双影,消失了许久。
夕光如沉了色的金子,慢慢洒上他身上,勾画出一个无奈寂寥的背影。
光一点点西沉而逝,孙权起身时,习惯搀着另外一人的手,一同站起,可这次他捞了空。
恍惚了一刻,他慢悠悠撑着廊柱起身。
看到姑侄叁在不远处站着,像是等了许久。
昏沉的光露出此刻的时辰,他敛容对孙芷道:“膳时了,留下一道用膳罢。”随后吩咐竹步让庖厨上膳,他要去陪两兄弟花厅用膳。
孙登很意外孙权今日竟会留下,遮掩不住的兴奋,许多日的忧愁,顷刻间烟消云散,连忙拉着孙虑回房换便服。
等两兄弟走后,孙芷走上前去,搀扶住孙权,成为此刻哥哥的依撑。
“想她了?”孙芷问的很小声,很不经意,像是已经有了答案,不着急孙权的答案。
孙权瞅妹妹一眼,不遮掩的承认,“看出来了?”
“我念一个人的时候,就这幅死样子。”
被哥哥狠狠一瞪,孙芷失笑。
孙氏惯出情种?
“云荷。”
孙权突然郑重其事唤孙芷,弄得她莫名其妙,不禁打起精神。
“若你还念他,孤愿意成全。”
孙权愧意满怀,孙芷辗转波折遇尽风雨,曾是他的错,但现在他只想她安乐待于他身边,成全她自少时起得奢望。更甚,他彻底了解思念一人入骨是何滋味。他的妹妹又何尝不是。
“不必。”孙芷斩钉截铁。
“他至今不肯娶妻,他什么心思,孤难道不清楚。”
“我知道,二哥。”孙芷声色软了下来,“是我自己,放不下心头的结。当初是他同意将我送去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