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之死,加重瑛姨母的疯病,说死了一个亲兄,再失去从小相伴阿姐,只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回不得江东。
吴夫人因不满胡从事心念黄夫人,恨意难消,便和徐夫人一拍即合。这才差使奴婢卖身至周府作下这件事,奴婢也是受主子的指使,并无害人之心呐!”
听完这些,诸葛亮觉得椎心泣血,紧揪的心拖着他的身子直往万丈深渊跌落下坠。颤抖的手指快要刺穿掌心,缓缓立身,
“定安,送去田庄,好生看管。”他吩咐完,却遭到绣墩的阻拦。
“家主,她害夫人身死,罪孽深重,难道不该以死告慰夫人在天之灵吗?!”
诸葛亮停住了脚步,一字一句缓缓道:“出了这间屋子,任何人不得对外再提及这件事。”
同诸葛亮前往书房的秦剂,落座后躬身开口道:“在下秦剂,吴侯府医挚。”
诸葛亮从周瑛那里听过这个名字,也清楚这三年间秦剂是如何帮助周瑛安稳留在庐江。
“可是吴侯府有什么情况?”
他的问题让秦剂了然,彼此间无需警惕对方,遮遮掩掩。
秦剂坦言:“前两日至尊又问及周女郎的情况,下了死令,命在下于冬至祭礼前医治好周女郎。在下此来就是要同周女郎商议这事。”
她这个“病”,牵扯的是一众无辜的人。包括秦剂,他已经无力招架孙权一次又一次的询问,他的身家性命与周瑛相连。
可诸葛亮不可能让她回到江东,她回去面对的是龙潭虎穴,万劫不复。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踏进深渊。
香炉中芳香扑鼻的青烟随风飘散。浮云般苍白的满月投入青幽幽的光,拂在拧眉沉思的他的肩头。
指节敲打案面,忽而停住开口道:“若世上再无周瑛这个人,会如何。”
秦剂疑惑道:“您想要做些什么?”
“周女郎之死非先生医术不精,而是身死意外。吴主也不会迁怒先生,此举保全了她也保全了您,更保全了一众无辜之人。”
唯有从此消失于这个世上,斯人已逝,生者自然不会再对她念念不忘,穷追不舍。
秦剂听的后颈冒汗,这两人先后出的主意都生生把他架在火堆上烤。
碧草如茵,郁郁葱葱。
身着姜黄襦裙的黄小果,将周瑛给她制的蝴蝶状风筝放飞于澄碧色的天空。左手握着线轴,右手拽着风筝线,一会儿仰首望向天空,兴奋又紧张。
看着飞起的风筝快与浮云相依相伴,黄小果兴奋地迈着小步跳动起来,两旁垂髫也跳跃着。
立于一旁的黄珆和周瑛皆欣慰而笑。黄珆一身浅墨色道衣,手腕搭着拂尘,眼神清澈,满是脱尘之气。
黄珆见周瑛的目光始终不离开孩子,孩子稍微蹦一下,跳一下,她都会柳眉微挑,生怕孩子摔着。
“你待果儿可比我尽心,想来姐姐若泉下有知,该感念曾与你一场姐妹情意重。”黄珆道。
周瑛收拢目光,浅浅一笑,同黄珆朝湖边的凉亭走去,“阿姐只伴了这孩子三日便离去,没娘的孩子是何滋味,我清楚。好在自我出生时就有阿姐相伴在侧,她顾我,疼我,待我如亲妹,这份恩情如今该报答在果儿身上。”
“姐姐婚后喜来玄观扰我清修。”黄珆嘴角含有暖暖笑意,“爱同我说曾经在江东与你的事,说你是个性子烈的,什么事非要争个黑白。”
周瑛听到这,含羞抿嘴不说话,想起从前自己争强好胜,没少让黄媛忧心。
“姐姐离开江东回到荆州后,时常来我这玄观祈福。对着神明虔诚跪拜,念念于心。起先我以为她是祈求我那位忙碌的姐夫仕途顺遂,可后来才知道她是为你,祈求神明护佑你于江东平安无事。她始终放心不下你。”
周瑛眼底覆满忧伤,从几岁到十几岁,黄媛是相伴她最长久的人,可惜,和周瑜一样,都不要她了。
“我想姐姐于天上不会再忧心你,我瞧你现如今脾性温和,不像是姐姐说的那般看似冷如冰霜,不爱与人亲近,其实是性烈如火,执拗硬强。”黄珆突然端坐,捋了捋拂尘,一本正经道:“许是咱们还不算相熟,你是在我面前装成温良贤淑罢。”
“去你的!”周瑛假意推搡了她一下,“我可没功夫在你这老道面前装模作样。”
黄珆咯咯笑个不停,两人虽相识不过半月的功夫,却是年龄相同,脾性相投,相互打趣属实寻常。也正是周瑛带着黄小果来此,让她这寂静郁森的玄观,多了一丝烟火气。
收起笑意后,黄珆转而温声抚慰说道:“心性之变多是横遭变故才会如此。”
眼前的人是明白的。
周瑛苦笑,慢慢地,眼中噙满泪水。